那老翁望著紅彤彤的爐火,嘿然慘笑:“你們沒瞧見,流民多了麼?”
四方戰亂,也有數十年了,卻似乎總是離江南甚遠。偶一窺之,也不過是州府中的官卿又換了一個。這老翁平素里性情古怪,與同儕也不甚相得,是以眾人並不以為意。
倒是宋祈年留了心。永平年間五方之戰,宋家盡皆慘死,只他一人倖存。十二歲的少年渾渾噩噩南下,因緣際會,在吳州落了腳,從一個小小雜工,做到如今香和齋的餅匠長,到得如今,也有十餘年了。吳州自古江南福地,好似這亂世中的一處桃源,任外頭如何天翻地覆,這裡只是自顧自地安逸著。
他雖有些心思不屬,然這十餘年裡,流言雖多,卻並未當真出過什麼大事。於是聽過便罷,招呼眾人做事。
一日勞作,終盼得天黑關店。耳畔聽得巡街衙衛呼喝陣陣,想來是在盤查和驅趕進城的流民。店中做工的都是本地人,到得天黑,偌大香和齋便只剩他一個了。雖然勞累,畢竟年輕體健,待食了一大碗白水鴨湯餅,又將那韭菜燒餅吃了許多,便覺得腹中暖暖,又是一身力氣。於是起身,去備明日的食料。
吳州店肆,工匠多是僱傭而來。手藝人憑手藝吃飯,佣金自也公道。然他當年為求活命,卻是賣身入了奴籍的。如今再想脫籍,不啻登天。幸而他手藝過人,又有心機。周旋之下,倒也為自己謀了個存身所在。主人無法為難於他,旁人亦不敢輕侮。嘆乎無甚自由可言,進退所在,都只在這方圓幾里的坊市之間罷了。
活計做罷,已是月上中天。院中一樹杏花正自搖曳,疏影斑駁,落於青磚之上。那浮動的暗香里,斷斷續續地夾著隔壁夫妻的燕好之聲。他將手中的黃酒一飲而盡,只覺下腹熱意漸起,甚是郁燥。所幸四下無人,於是也不避忌,背靠井沿,將手大刺刺伸進褲中揉弄。
他甚少自己做這事。偶一為之,半晌不得門徑,只覺身上愈發難捱。如此盤弄許久,方勉強得了些趣兒,正欲舒爽之時,忽聽得院門處窸窣輕響。宋祈年正在要緊處,本不欲理會,那窸窣聲卻大了起來,夾著幾聲輕輕的叩門聲,似乎還有陣陣嗚咽。他只得暴躁起身,一面系褲帶,一面放下門閂,壓著怒氣道:“門外是哪個?”
誰知這一開門,心中便是一驚。
清白月光下,靜悄悄地站著個頭戴斗笠的少年。瘦小伶仃,面色憔悴,只一雙眼睛,黑多白少,瑩潤至極。此刻正抬起頭,濕漉漉,怯生生地望著他。
宋祈年一怔之下,很快回神,那股驚疑之感也一閃而逝。見眼前只是個尋常的流民,心中好生不耐:“你找誰?”
那少年被他一嚇,眼圈登時紅了,話也講不利索:“不……不找誰……郎,郎君……你們這裡,雇……僱工麼?”
少年自言姓舒,武陽郡人,父母俱已亡故,來江南投親。不想親戚已不在人世,輾轉流落吳州,只求有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