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望著尤里,而是低下頭喃喃著:“不僅沒有完整的身體,連記憶也不是完整的,是碎片……你看,希錫和極夜……對啊,我對貝洛伯格的情緒,有多少是來自他們?還有提亞……我和她熟嗎?我根本沒親眼見過她,可是我對她的印象好深,印象到底來自哪裡……也是來自希錫?哦,還有極夜,可能還有你……樹籬村的人我也根本沒見過幾個,現在我卻能想起尼克斯畫的那些油畫……因為我變成了美術生,所以我竟然能看出她的手法其實並不專業。忍冬是純粹精靈,他不會畫畫,他才看不出來畫畫技法有什麼講究呢……但是,但是我變成了美術生……”
他聲音越來越小,漸漸不說話了。
尤里盯著他,站起來,下了幾個台階,在樓梯下面抬頭看著他。
尤里說:“你的改變還有很多。不僅變成了美術生,你還變大了呀。”
“變大了?”尤里歪了歪頭。
他困惑的時候經常這樣輕輕歪頭。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還是一雙兩歲孩子的手。
“沒有變,”他說。“我還是只有這麼一點身體,更多的部分……還沒有組建起來……我還沒得到完整的實體……”
“不,你真的變大了,”尤里提醒道,“你和我聊了這麼久,我們說的這些話題,是兩歲的孩子可以理解的嗎?我們的種種記憶,是兩歲的頭腦能記住的嗎?”
尤里睜大了眼睛:“那,那我是……”
尤里說:“你二十多歲,美術生,大學畢業後專業迅速退步,現在已經不太會畫畫了。你好好回憶一下,是不是這樣?”
“這是我嗎?”尤里遲疑片刻,也站了起來,“這是我還是你?你不會取代我嗎?還是……你要把這些都還給我?你會被我取代嗎?你願意嗎?”
“我把這些都還給你,”尤里說,“但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我無法回答。人類兩歲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二十多歲的自己——將來我會在乎什麼,會保存哪些記憶,忘記哪些經歷,會愛什麼,恨什麼,有著怎樣的人格……任何人都想像不出未來的自己。即使用力去虛構,一切也只是猜測,不是事實。所以我能還給你的,也只有過去,不包括未來。”
尤里思索片刻,緩緩點頭:“‘過去’……嗯,對,我能想起來,它們都在我的記憶里,我確實已經都得到了……”
他身體微晃,望著樓梯下的人,目光有些失焦。
“所以,我想回去……我想回去繼續這些人生,我不想留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