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靜筷子停了停,扭頭看了丈夫一眼,悶頭不作聲繼續吃飯。陳東方天生一副笑面孔,坐了十年財務辦公室,整個人圓圓胖胖十分喜慶,被老父親點名批評,照舊笑眯眯地點頭:「實在走不開啊爸爸,雪靜在機場裡做三休二,連著兩隻長夜班,兩個小赤佬總要吃飯吧?我要是去寶山上班,早上趕六點鐘班車,夜裡七點半才回,哪能辦?」
陳東來很能理解二弟的想法,為大家舍小家,說起來容易,擱自己身上太難了。他便開口解圍:「借調的話,人事關係和戶口都不進寶鋼,也不大好吧?寶鋼應該和我們單位一樣都是集體戶口。」
陳東方起身給老爺子加酒:「可不是。寶鋼去年開始籌辦,財務人員老早到位了,碰得不巧有兩位女同志前後腳懷孕現在要生了,才想臨時借調。等到她們休好產假,這個崗位還是要還給人家的。我們學院財務科一個蘿蔔一個坑,我今年剛升副科,要是現在跑了,何主任的外甥女去年跟我同期拿的會計師證,正好頂上,等我再回到學院,只好等王科退休才有機會了,起碼要等十七八年。」他一席話八分真兩分假,陳阿爺挑不出毛病,心裡倒怨上了老朋友何主任,只想讓他兒子做貢獻,他外甥女怎麼不去做貢獻?
這茬揭了過去,陳阿爺面子上又有點下不來:「那你說斯軍這樣下去怎麼弄?我看他今天一整天都在看小人書,他一個初中生還和斯江看一樣的書,像話嗎?聽說他上學期語文只考了六十二分?這還考不考高中上不上大學了?」
陳東方嘆口氣:「大學是沒指望了,中專職校估計也考不上,要能混個高中文憑再想辦法進個好點的單位。」
陳阿爺心裡窩塞,成績出挑的斯江,弄堂里人人都說是顧北武教出來的。剩下的五個,連斯江一半聰明都沒有,想來想去,總歸是媳婦沒選好。他目光在李雪靜和錢桂華身上轉了轉,搖搖頭嘆口氣又倒了一杯老酒。
顧西美抬起頭:「爸,儂高度酒還是要少切點,對心臟勿好,對肝更加勿好。」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交給陳阿爺:「北武的朋友小周介紹了一個醫生,是瑞金醫院心外科的專家,有空就去掛只號再好好檢查一下。」
陳阿爺接過紙條:「唉,要謝謝小周了,麻煩伊費心了。儂是阿姐,記得多關心北武的個人生活,催催伊,婚總歸要結格,兒子總歸要養格,早比晚好。」
錢桂華啃完一隻蟹腳,故作驚訝:「呦,瑞金醫院心外科?離吾娘家老近哦。四月份做了阿拉上海第一個心臟移植,病人只有三十八歲,好像是風濕性啥啥心臟病——」
陳阿爺吃了一驚:「啊?心臟還可以移植?移進來還是移出去?」
錢桂華皺起眉:「勿懂,不過嘛,病人好像就活了一百零九天?八月頭浪向沒了哦。(八月頭上沒了)」
飯桌上頓時靜得可聞針落。陳東海漲紅了臉,剛要發作,錢桂華已經端著一小碗拆出來的蹄髈和鴨肉咚咚咚下樓去了,剩下一桌人面面相覷。陳阿爺最終珍而重之地收起了那張紙條,至於去不去嘛,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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