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東文被關了這些天,早已經估好了最壞的和最好的結果,聞言也不吃驚:「讓我打幾個電話,跟家裡人說一聲。放心,我不跑。」
老丁直嘆氣,還跑呢?能跑哪兒去?
顧東文先打給萬春街居委,讓他們轉告顧家,自己要辦手續,至少要幾個月以後才能回來,讓她們安心過年。居委公用電話的接線員上次漏了通知顧北武的電話,吃了一頓排頭,這次話筒一掛,就往外跑:「顧家姆媽——顧家姆媽——雲南景洪打電話來哉!」
另一個電話打給顧北武的宿舍,那人直接說:「還沒下課呢,留言吧您。」
最後一個電話打去新疆,碰巧西美就在隔壁辦公室,校長喊一聲就到。
顧西美又驚又喜:「大哥!真是嚇死我了,我剛收到北武寫來的信,你在北京還真是——你們真是——!不管這些,能回去就好了,你能趕回去過年嗎?哦——要年後啊,那也行。景生還留在我這兒上學?你可能要到五月才能回?沒事,那就暑假讓他帶著斯南一起回上海,景生啊?你和大嫂教得真好,他什麼都好,成績優秀,吃苦耐勞,這次還考了年級第一。要景生來聽電話?行,沒事,我們明天就放寒假了,我去打個招呼,你等等啊。」
景生趴在課桌上正在聽沈青平眉飛色舞地說著放炮仗和煙花的大計,聽西美說顧東文打電話來,帽子圍巾都沒戴,就往校長辦公室跑。
「景生,你慢點!」西美嚇了一跳,趕緊追了上去。
景生卻越跑越快,寒風夾著碎雪嗆進喉嚨里,湧上一股血腥的鐵鏽味。他緊閉上嘴,把一顆快跳出來的心咽了回去。
顧東文一定找到姆媽了,姆媽肯定還活著,她不會死的,就算被欺負了受傷了也不要緊,活著就好,他還能見到她就好,誰要再敢背後嚼舌頭,他就用割膠刀劃開他們的嘴。他再也不對她發脾氣了,也不嫌她囉嗦了,他能每天給她做飯吃。她天天跟顧東文跳舞都行,他再也不跟他們對著幹,也不故意跑進林子裡讓他們找不到了。他有很多話要跟她說。
前面就是校長辦公室,景生腦子裡亂成一片,步子卻突然慢了下來,越來越慢,最後停在那排房子前面,手心裡全是汗。萬一呢?他搖了搖頭,但那個可怕的設想防不可防地鑽進了他腦子裡,後背和雙臂立刻浮起一層雞皮疙瘩,他喘著氣,扶住磚牆,腳下那兩層台階好像比參天的望天樹還高,他抬了抬腿,腿是軟的,鞋頭無力地在磚頭上蹭了蹭,無邊的恐懼籠罩住他,他幾乎想馬上調頭逃走,他不想知道了,沒消息就沒消息好了。
「怎麼了?景生,你沒事吧?」西美匆匆追到。
「我——我還是回教室吧。」景生費勁地轉過身子垂下頭:「還、還沒放學呢。他有什麼事跟你說好了。」
西美見到晶瑩的雪珠掛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一抖一抖的,想到他姆媽,心就一沉,她剛才太高興了,竟壓根沒想到這件事。大人比孩子要現實得多,那麼一個大活人,失蹤了快三年,哪裡還可能活著回來。西美輕輕拍了拍景生的胳膊:「走吧,來都來了。」
景生把眼淚逼了回去,猶豫了片刻跟著西美進了辦公室。他輕輕拿起話筒,麻掉的手抖得厲害,話筒「嘭」地一聲掉回辦公桌上。捧著茶杯在旁邊踱布的陳校長笑了起來:「別慌,你爸又跑不了。慢慢說,別著急。」
景生拿穩了話筒,輕輕「餵」了一聲。
「景生?」
「嗯。」
「有件事我要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