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種種美德,斯江卻從未在阿爺家體會過一二。她有那麼點零星的記憶,也是阿爺訓斥三四歲的她挑食或者調皮。原來她小時候也調皮過,斯江有些唏噓。自從她搬去外婆家後,阿爺對她疏遠了不少,大概覺得被舅舅弄得很沒面子。印象比較深刻的是她上五年級的時候,阿爺還以為她在上四年級。斯江忍不住去看三個嬢嬢,大嬢嬢扶著阿娘哭得邪氣(很)傷心,二嬢嬢低著頭抹眼淚,只有小嬢嬢眼白朝天梗著脖子一副不屑的樣子。
斯江低下頭,發現斯南學著小嬢嬢也在翻白眼,趕緊輕輕扭了她一下,朝前排的姆媽背影呶了呶嘴,今天斯南要是不哭,回去肯定要挨巴掌。
顧家只來了顧阿婆一個人,一直攙著陳阿娘的另一隻手勸她不要哭了,要好好交,讓他放心地走。不料哀樂一響,陳阿娘顫著小腳撲到棺材上,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
斯江一下子淚如泉湧,顧不上盯著斯南斯好的任務,沖了上去,可是里三層外三層全是勸阿娘的人,兩個叔叔,兩個嬸嬸,三個嬢嬢,還有她沒見過的斯淇的外婆和舅舅,斯民的外公和姨娘。
景生看著她手足無措地站在最外圈哭得涕淚交加,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這個人平時看書看電影聽歌都容易哭鼻子,傷心難過感動激動的時候也要哭鼻子,在這催淚大法的哀樂中絕不可能不哭,更何況還有哭得死去活來的阿娘。景生又覺得奇怪,魯迅說得一點也不錯,「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唯獨斯江,她似乎和別人的悲歡總是輕易相通,哪怕是陌生人的,反給她自己添了許多不該有的情緒和煩惱。又或者,景生猜測是西美那句留在烏魯木齊不回上海傷了她的心,她一直是被遺棄的那個,並且假以為了她好這個名頭,這里恰巧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哭一場的地方。
斯南在一片哀慟之中慌張起來,緊緊扯住了景生的袖子:「大表哥,阿姐為什麼哭得這麼厲害啊?我怎麼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我應該聽外婆的帶個辣椒的吶。」
景生嘆了口氣,剛要說話,突然一怔,趕緊把手裡的陳斯好拎開了一些。陳斯好脖子後仰嚎啕大哭四肢亂掙,幾滴可疑的水漬越過景生泅濕了的外套滴在了他身前的水門汀上,暈成深色的圓。
斯江哭了一半,被迫和景生斯南帶著罪魁禍首陳斯好小胖子趕回萬春街換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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