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十幾年過去後,他在電話里告訴她是他對不起媽媽,犯了不該犯的錯,大人的事很複雜,幾句話說不清楚,小孩子別想那麼多,爸爸永遠是她們的爸爸。甚至抱怨姆媽怎麼把這個事情攤到了她們面前。公用電話亭里熱火朝天的嘈雜聲成了最好的屏障,牢牢地把斯江穩定在這邊的世界裡,以至於她能把話筒那邊的人和事直接轉換成一篇不那麼精彩的小說內容。
「你知道伐?很奇怪的,人說的話,如果變成文字,就會特別奇怪,不是說書面語言和口頭語言的區別,就是文字會暴露出人的本性,真的。」
斯江朝景生解釋:「就我爸電話里說的那些話,聽著好像都蠻有道理的,變成文字後就特別沒勁,心虛、外強中干、慌張、死要面子、似是而非,一點都藏不住,奇怪吧?我本來想了蠻多話要質問他的——」
「沒意思。」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三個字,相視一笑後都轉過頭繼續看斯南「教導」(虐待)斯好。
「舅舅也知道了嗎?」
「嗯。」
「他說什麼?」
「他說老早好離婚了,離了婚你媽好回上海來,一家人團聚。」
斯江嘆了口氣:「我媽肯定不會離婚的。」
景生看了看斯江,「嗯」了一聲。
「我媽最看重單位、職稱、戶口這些東西,她一直不大看得起大姨娘和舅舅賣服裝。」斯江斟酌了一下:「她最要面子了。」
景生又嗯了一聲。
「所以你也別想那麼多了,今晚上趕緊把申請信重新打一遍,還記得嗎?」
「記得。」
「別動不動就想放棄,好像去不去美國你能說了算似的,現在不都說簽證很難簽?你獎學金申請到了?」
斯江轉過臉看景生:「???」
景生只當沒看見,兩條長腿用力蹬了蹬水泥地:「那你怎麼好意思說什麼你不打算去美國了。美國幾個大學請你去了?嘁。」
「阿哥,儂上了大學還是格能戳氣!(你上了大學還是這麼討厭。)」斯江抬腿踹了景生一腳。
景生彎腰撣了撣褲腳管:「因為某某寧上高三了還是噶戇呵呵。(因為某人上高三了還是這麼傻乎乎。)」
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雙手插袋悠哉悠哉地去解救小胖子。
斯江收拾好油紙包,看見弟弟隔著欄杆抱住了景生的大腿不放,不由得笑了起來,突然想到了不該想的畫面,斯江趕緊閉上眼甩了甩腦袋,把自己從女流氓的不歸路上硬生生挽救了回來。
這天夜裡,閣樓上打字機的噠噠噠噠聲響個不停。
亭子間裡太過悶熱,顧東文沖好澡,把兩張蓆子鋪到客堂間地板上,側耳聽了聽,裡間陳斯好已經打起了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