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家橋弄幾年來沒什麼變化,和上海其他千百條弄堂一樣,天空被萬國旗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藍色,背陽的牆角邊,吊蘭文竹和青苔混成了模糊的綠色邊界,蜂窩煤爐子、鉗子,涮乾淨的馬桶,上了兩道鎖的腳踏車,小矮凳,藤椅躺椅,擠在螺螄殼裡做道場。
「寧寧回來啦?」
「阿婆好。」
「寧寧又要走啦?」
「嗯,爺叔再會。」
——
趙佑寧進了萬春街,發現文化站變成了土特產展銷廳,來自浙江的生意人在此地深入居民區,展銷小魚乾、各色鹹魚、筍乾木耳黃花菜,還有交關(很多)稀奇古怪的小商品,門口尼龍繩繫著兩隻大紅氣球,氣球下頭掛著兩條「外貿商品內部特價大展銷」的條幅。燙著頭塗著口紅的女售貨員懶洋洋地朝他舉了舉手裡天藍色的宣傳單,收錄機里放著和現場氣氛完全不搭界的「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為伊人飄香」,大約摸也能起到點降溫作用。
因為這個展銷會的緣故,門口賣冷飲的車子也多了兩輛。趙佑寧買了五塊奶油中冰磚,拐進六十三弄,剛才因為父親產生的難過被空氣中的海產品腥氣味稀釋掉了不少,想到斯南永遠精神抖擻樂呵呵的模樣,趙佑寧提了提手裡的馬夾袋,嘴角不禁翹了起來。要是說給她聽,估計她又會跟機關槍一樣篤篤篤冒出一堆損人的話來,雖然損的是他爸,但只這麼想一想,居然也覺得挺痛快。
「陳斯南,儂拿得動伐?要勿要幫忙?(你拿得動嗎?要不要幫忙?)」趙佑寧抬頭笑著喊了一聲。
斯南正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企圖舉起晾衣杆,往下一瞧立刻哇哇叫了起來:「要要要,快點上來幫忙,儂買冷飲了伐?吾要切中冰磚!(你買冷飲了嗎?我要吃中冰磚)」
趙佑寧提起馬夾袋。
「贊格!快點來。」
今夏颱風天多,好不容易出個大太陽,顧阿婆一早就讓顧東文把棉花胎搬出來曬,收晾衣杆是難上加難。收好四條棉花胎,趙佑寧出了一身汗。
「怎麼家裡就你一個人?」
「哦,我姐和大表哥去北京了,斯好在阿娘家,阿舅嘛華亭路,阿婆去發展新教友了。」斯南三兩下把冰磚包裝撕了,轉頭把電風扇擰到最大檔,快活地舒出一大口氣,啊嗚一口咬下去,嘴邊一圈白鬍子,心滿意足地笑彎了眼,朝趙佑寧豎起大拇指。
「你姐去北京了?」趙佑寧一呆,剛拿出來的禮物在半空中停了停。
「嗯吶,我媽幹了個壞事,改了我姐的志願,把她搞到H師大英語系去了,她發高燒住了三天院,就跟我大表哥去北京散心了,這是什麼?」
斯南伸手把禮物袋子拿了起來,又趕緊放回去,濕漉漉黏糊糊的手指在汗衫上擦了擦。
「送給我姐的?」
趙佑寧臉一紅:「嗯——你們都有,這是給你的,這是給景生的,還有這個是給斯好的。那你姐肯定很傷心吧?」他低頭從包里一樣樣取出來。
「嗯,當然傷心了,要不然怎麼都住院了呢,這禮物我能看看伐?」
「能呀,你隨便看好了。她身體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