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聲鴿哨劃破黎明前的寧靜,磚紅或深灰的屋脊和蒼茫的天空之間,一個個小黑點列著隊迴旋,馬路、樹木、電車辮子、電線,縱橫阡陌,連接起了一片片棚戶區、弄堂、院子、花園、洋房,高樓,搭架的和弗搭架的,混成了一片面目模糊的森林,月亮是淡透明的薄薄一片,鑲嵌在鴨蛋青的空中,有一點奇異的柔軟。
斯江赤著腳悄悄地回到閣樓,老虎窗外有一抹淡淡的亮色。斯南四仰八叉地橫在床上。
她抬起手臂聞了聞自己,依稀還有景生身上雨後森林的清新氣息,夜裡眼淚流得太多,面孔上的皮膚有點發緊。
樓下灶披間里出來幾聲動靜,斯江側耳聽了聽,換下了睡衣,換衣裳的時候才發現哪裡都疼,背扭到了,腰也酸,兩條腿直發抖,大腿肌肉有拉傷的嫌疑,酸疼無比,脖子好像也扭到了。
好不容易換好衣服,斯江莫名想到一句俗語:沒有金剛鑽別攬那瓷器活。她抱著沾滿景生氣息的睡衣戇呵呵地笑了起來。他沒有被打趴下,他還是鮮活的,滾熱的,真好。
——
還有一個多月就是一九九零年了,九龍和港島已經遍地紅綠金,聖誕節氛圍十足。金狗貝兒金狗貝爾的歌聲隨處都是。天星小輪從尖沙咀出發,穿過維多利亞港駛向港島。南紅特地帶東文和北武乘雙層巴士,從中環坐到到銅鑼灣。一下車,就見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彩色招牌代替了天際線,綠燈亮起時,人群如被漁網撈住的魚群,翻湧著前行,急吼拉吼地。北武還好,東文很是不習慣。
在崇光百貨旁的一條還算熱鬧的小巷子裡,東文和北武看到了南紅嘔心瀝血的成果,店鋪並不大,十來個平方米,黑白灰三個顏色,招牌只有英文:Quartet。
東文問:「撒意思?」
北武:「四重奏。」
東文現在也算是服裝行業的老法師了,看了一圈後嘖嘖稱讚。
「現在開了幾家店?」
「三家。尖沙咀一家,銅鑼灣這裡,還有中環有一家開在寫字樓里,」南紅看著銷售日報不經意地提了一句,「夜裡電視有阿拉廣告,廣告買了一年。」
「真是大手筆。」
「香港人很吃這一套。」南紅笑了,讓北武幫忙看看這個月和上個月的報表。傍晚六點,是香港各大公司下午茶的時間,進來的時髦女郎很多,目光不自覺地都會在南紅身上停留片刻。東文頗為得意,南紅穿的是自己設計的系列,菸灰色荷葉邊絲質襯衫外,是深灰色黑色細格紋的西裝,沒有高墊肩,也沒有太松身,下面配著黑色細腿西褲,露出了秀致的腳踝,腳蹬一雙黑色麂皮船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