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東文站在窗口,看著田邊一家三口的背影,一聲不響。
「打針了。」盧佳柔聲喊他。
打完止痛針,顧東文看著手邊的中藥碗,低聲罵了句「冊那」。
盧佳默默接過空碗。
顧東文眼風掃過她的手:「剛剛——對勿起了啊。」
盧佳看了他一眼,丟給他一塊手帕:「揩揩嘴巴。」
顧東文擦了擦嘴,中藥藥汁把天藍色格子手帕染上了一小塊淡褐色。
「這句對不起,你該跟北武說才是。換了你,你能把西美打暈了扛回上海伐?你兩個阿妹的脾氣你自己不清楚?再說你們一家兄弟姊妹四個,誰聽得進人一句勸了?一個媽生的,一色一樣。」
顧東文接過西藥一把吞:「罵都罵了還能怎麼樣。」
話雖這麼說,他還是出去掰了兩根熟香蕉。
孩子們開始上課了,北武在牆邊的長條木桌上看文件。
東文踱到北武身後,伸腳踹了踹板凳。
北武還沒來得及轉身,顧念已經跑了過來:「大伯伯!」
「嗯,我來叫你爸吃香蕉。」顧東文把香蕉丟進北武懷裡,背著手回屋裡去了。
「大伯伯在跟爸爸說對不起呢。」顧念笑嘻嘻地就著北武的手咬了一大口香蕉。
北武和善讓相視而笑。
——
隔山隔水千萬里外,同一片天空下的西美在廣州已經筋疲力盡。她沒想到自己只是再生了個孩子,體力就差了這許多,抱著孫平走不上一里路,腰就跟斷了似的,哪怕孩子交到鄒嫂手裡,她也走不了多遠,腰疼背疼,站著疼,坐久了也疼,只有躺著才好些,左手手腕也疼,疼到根本抬不起來,奶瓶都拿不了,但再過一個禮拜就是孫平去中山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做修復手術的日子,所以再苦再累也只能撐著。
醫院是小關介紹的,人情關係曲里拐彎,主刀醫生是她一個遠房表哥大學同學的老師,個子不高,為人卻十分正統嚴肅。西美臉皮薄,見了兩次醫生,紅包都沒送得出去。保姆張阿姨恨不得幫她掏出來直接塞醫生白大褂里。
孫平還沒到六個月,如孫驍所言,寄養的人家的確沒虧待她,老太太和媳婦加上張保姆,三個女人盡心盡力地餵養一個小毛頭,他一頓雖然只能吃上二三十毫升的奶,但一天餵十幾頓,居然把他拱到了十二斤。張保姆居功至偉,她臨走帶上了西美買的一本日本人的育兒百科,還有兩瓶替孫平消疹子的麻油,所以西美見到兒子時,除了心酸還有點悵然,兒子並不想念她,看不出有任何「離開媽媽」的痛苦。張保姆心直口快:「平平一上車就睡覺,醒了給一瓶蓋奶,接著睡,屎都是到了這兒才拉的,別提有多乖了。一看見表姑奶奶就笑——」偏偏孫平回到西美懷裡就大哭,繃直了小身子亂掙扎,晃悠著還帶著疹子疤痕的光腦袋找老太太她們。西美心都碎了,孩子怎麼能這麼沒良心呢,給奶就是娘?這才離了她兩個多月啊,她之前的沒日沒夜,後來的連日連夜,在孩子心裡什麼也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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