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武把手裡的包遞給斯好:「她的手機充電器還有這幾天在看的資料都收拾好了,你一起帶過去。」
顧阿婆連劃了好幾個十字:「上帝保佑哦,上帝保佑啊,還好人沒事,她怎麼熬到今天還想不開呢,自殺是要下地獄的呀。」
顧西美還在猶豫自己是跟著斯好去還是不去,見善讓北武已經幫斯江理好了物品,看起來他們倒比她更熟悉斯江更熟悉這個家,正不自在著,斯好已經咚咚咚奔下樓去了。
南紅隨手拈起一張麻將牌,指肚搓了搓牌面:「發財。」
亮出來,確實是一張發財。
「富貴由天,生死有命,」南紅淡淡地道,「活下去也未必是好事。」
「呸,大過年的你這張嘴還這麼討人嫌。」顧阿婆啐了她一口,又和北武善讓感慨起陳家的過往來,人老了,一旦開始追憶往事,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當年金司徒廟香火還蠻旺的,我跟你老子在廟門口拜的天地,繡的嫁衣和紅蓋頭一直放在家裡,運動的時候斯江阿娘揭發我搞四舊,衣裳蓋頭繡鞋統統被抄出來,燒了個精光,鞋尖上兩顆東珠是祖上傳下來的呢,被十一支弄的一個小畜生揪下來昧掉了,我被剃了個陰陽頭派去掃廁所。她以為揭發了我她就逃得掉?哼,我就也去告發老陳頭幫國民黨做過會計,做什麼抗日捐款的帳目,幾十萬幾百萬大洋經手呢,結果她還不是跟我一起掃公廁了?我跟她天天像鬥雞似的大眼瞪小眼互相不理睬,神經病似的。誰想到後來仇家居然變成了親家,唉,冤家哦!這麼多年,打仗逃難熬過來了,運動也熬過來了,老陳頭沒了她都熬過來了,重孫都抱上了,明明該是享清福的時候,怎麼——」顧阿婆眼淚水落在手背上,「斯江小時候搬來的那一天夜裡,啊喲,作孽啊,她魂靈頭都沒得嘍,跟我嘰里咕嚕了多少話!什麼十點鐘要泡麥乳精,一盒子餅乾一趟只好吃三小塊,栗子蛋糕就只能吃半塊,睡好午覺要吃點餅乾不能吃糖果,連牢一個多月,天天像警察一樣,到點了就來監察我,牛奶喝了沒,雞蛋吃了沒,午覺睡了沒,牙齒刷了沒,囉嗦得呀,煩死個人。好幾天我起夜,嗐,她阿娘就站在外頭那個路燈下頭,盯牢我們家窗戶看,頭兩次真把我嚇了一跳,人家是望夫石,她倒好,成了個望孫石。」
顧阿婆嘆氣:「所以斯江對阿娘好,也是應當的,人心都是肉長的呀。」
西美把麻將收到盒子裡,冷笑道:「有啥用?老頭子走的時候只想著別人,可沒給斯江斯南斯好留點什麼。阿娘要把一套房子給陳東來,有陳東方陳東海陳東珠那樣的弟妹會得肯伐?」
北武接過話頭嘆道:「不患寡,患不均。」
南紅眼風掃了掃西美,似笑非笑道:「我們家這套房子馬上也要拆遷了,顧西美你說該怎麼分?」
西美手裡麻將盒子的蓋子「嘭」地一聲落下,漲紅了臉怒視南紅:「姆媽說怎麼分就怎麼分,哪能?儂格位香港人有啥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