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是頭一回,喪失正視一個女人的勇氣。其實要論感情,他過於內斂,甚至有些遲鈍,他感受不到別人對他的喜愛,因為身處這個位置,看見的永遠都是阿諛奉承。
倒不是說她剛烈,或是冒失莽撞,有意和旁人不一樣,他也並不欣賞那種處處拔尖冒頭的人。波瀾壯闊的帝王生涯讓他忙碌異常,他鮮少有機會靜下心來觀察一個人,而她,不知怎麼成了第一人。
他看著她,覺得她如一汪泉水,本分地停在巨石的凹窪處,雖然又淺又小,但明澈自然,照得出他的倒影。
有些喜歡來得莫名其妙,也許頭一回在螽斯門前就留意了她,也許勝券在握忽然被打個措手不及,才生出不甘,念念不忘。
如今她就坐在對面,他感到侷促,手指捏著杯盞,姿勢怎麼擺放都不合適。
她是最體人意兒的,見狀輕聲細語說:“萬歲爺,您是嫌茶燙嗎?要不放下來,臣婦給您扇扇吧。”
第48章
她細緻入微,恬淡的語調和嗓音,像蜜一樣灌滿了他的心。
他的無措被她看出來了,其實很有些尷尬,但又不便說什麼,居然真的照著她的意思,把茶盞放了下來。
她伸出手,白潔細長的手指緊緊地並著,在杯盞邊上輕扇。不知什麼緣故,眉頭輕輕皺了皺,左手很快追過來,抓住了右手的袖口。
“萬歲爺,您再嘗嘗,這回指定不燙了。”她說著,唇角隱隱含著笑意,總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皇帝咬了咬牙,端起茶盞一飲而盡,這才下定決心問她:“金氏拿你換她父親的命,草草把你許給了余大人,你恨不恨她?恨不恨朕?”
如約微沉默了下,笑容顯見地消失了,但須臾又回到臉上,照著標準的回答,字斟句酌道:“這是萬歲爺和貴嬪娘娘的恩典,臣婦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敢心生怨恨呢。貴嬪娘娘有時候辦事匆忙,但未必不是為臣婦著想,臣婦出身低微,就算當差當到二十五歲出宮,姻緣未必能比現在更好。臣婦嫁了余指揮……已是好大的造化,沒有別的所求了。”
可她那短暫的一頓,卻讓他心頭一趔趄。
皇帝道:“朕在潛邸時,就和余指揮有往來,他這人有大志,對朕忠心耿耿,但有一點不好,過於獨斷專橫,也不解什麼風情。朕只是怕,你礙於這門婚事是恪嬪促成的,一味地忍讓委屈。余崖岸是朕心腹不錯,但你也是從宮裡出去的,朕不能不過問你的悲喜,你……懂得朕的意思嗎?”
如約說是,“萬歲爺慈悲心腸,臣婦感念萬歲爺體恤。臣婦婚後,實在過得很好,也請萬歲爺和貴嬪娘娘放心。我們大人脾氣急躁是有的,但對待家裡人還算寬和,臣婦仔細侍奉著,人心總是肉長的麼,我們大人自會明白我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