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到銅鏡前整理一下儀容,取過一把傘,抱起便袍走進了雨里。
雨不算太大,但這驛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條件很簡陋,四周圍全是黃土地。從她的住處到皇帝行在,算來總有幾十丈遠,一路都是雨水浸泡過的泥濘。等她走到大帳外時,裙裾和鞋全糟污透了,連上襦的衣擺都濕了一大片。
抱廈里的章回老遠就看見她了,忙撐傘出來迎接,“這還下著雨呢,夫人怎麼過來了?”
老實頭兒的如約,說什麼都是一副誠懇的模樣,“蘇師父前兒交給我的便袍,我已經補好了,怕御前要用,趕著送過來。”
章回把她引進抱廈里,接過她手上的便袍查看,精美的膝襴像一道虹,跨過了層疊的馬面褶。要說手藝,哪兒有什麼可挑剔的,到現在他都覺得當初放人出宮是個大損失。萬歲爺那頭好像也懊悔了,外人不知道,他們御前近身伺候的,眼裡看得真真的。
如約還是慣常進退有度的樣子,心裡明明想見一見皇帝,但這個要求絕不會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只是朝章回欠了欠身,“衣裳送到了,我就不叨擾師父了。勞師父代我向萬歲爺請安,我這就告退了。”
她要走,章回忙叫住了她,笑著說:“夫人辛苦了兩日,又冒著大雨送來,咱家可不敢昧了您的功勞。您進大帳吧,萬歲爺今兒得閒,在裡頭看書呢。夫人進去請個安,交了差事,萬歲爺記住了您的好,往後對余大人的仕途也是個幫助。”
所以果真被她料准了,皇帝在應當忙碌的時候閒著。遙想當初,試圖邁進養心殿,不知要費多少力氣,現如今出了宮,要見正主兒反倒容易了,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可她沒有立時答應,為難地看了看自己的裙子,“都弄髒了,怕會御前失儀。”
章回說不要緊,“出門在外,萬歲爺能體諒。況且越是弄髒了衣裳鞋襪,萬歲爺越知道夫人的不易。”可不能再囉嗦了,邊說邊把人往裡頭引,“夫人既到了御前,沒有不拜見的道理。隨我來吧,正好把袍子呈上去,請萬歲爺過目。”
於是恭敬不如從命,如約跟著進了大帳,繞過一架屏風,就見皇帝在燈下坐著。雖還是以往一樣冷峻的面目,但抬眼之際,卻有溫和的光從眼角流出。
她斂神上前褔了福身,“萬歲爺的便袍,臣婦已經修補好了,請萬歲爺過目。”
章回把衣裳送到御案上,燈光里那道新添置的膝襴波光粼粼,襯著天碧的料子,看上去相得益彰。至於那兩個破洞,早就覓不見蹤影了,他抬手撫了撫,涼滑的觸感在指尖縈繞,心裡的破洞,好像也隨著這一針一線,緩慢地縫合上了。
“余夫人辛苦。”他淡聲道,“下著這麼大的雨,其實不必著急送來。”
以前她還是他後宮的宮人,受什麼指派,承辦什麼差事,都是應當應分的,忙得摸不著耳朵也要謝主隆恩。現在身份不同了,出了宮,便是自由身,皇帝須得以相對尊重的態度和她對話,也是對待誥命的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