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約頷首,微抬了抬手。那兩名錦衣衛行過禮,從魏家大院退了出去。
門神一離開,魏家那些族親才活過來,兩個不知哪一支的親戚,沖如約端起了長輩的架子,“正是呢,原本都是家裡人,說話也不忌諱。弄兩個戳腳子站在那裡,唬得人不敢隨意開口。大姑娘,雖說嫁了錦衣衛指揮使,在娘家就不必擺排場了,顯得多見外似的。”
如約笑了笑,“原是姑爺怕我遇事不好應付,才特意派人護我周全。我瞧一切順遂,就讓他們先回去了,倘或有人敢不敬,再傳他們回來就是了。”
這話說得兩個婦人訕訕,自然也不敢多嘴了,裝模作樣閒談著,拉拉扯扯走開了。
如約轉回身,看見玉修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眼神里還是難掩恨意。
她沒有理睬他,返回廂房接著喝茶,半涼的茶,在舌尖流連出苦味,一點點蔓延進心裡。思緒飄飄地,想起也是這樣七月里的天兒,傍晚時分母親在院裡那顆高大的桂花樹下擺上一隻大木盆,把剝光的小六扔進水裡。她坐在西廂的屋檐底下練字,小六太會撲騰,濺起的水花灑在她的字帖上,墨跡隨著水色漫漶。她氣不過,站起身大聲嗔怪:“娘,您看他!”
一眨眼,都過去了,她曾擁有的一切化成了灰,被風一吹就散了。
小門小戶的喪儀,辦起來並不隆重。早前有生意往來的,這會兒都不出現了,除了幾個沒收著帳的纏著齊修不放,剩下能來隨個禮的,都少之又少。
如約等著太陽落山,今晚上是要回白帽胡同的,不能再生熬一夜了。吩咐外面備好了車,正要出門的時候,魏老夫人院子裡的王嬤嬤跑來傳話,說老太太鬧騰,不知究竟怎麼了,請小爺和姑娘們過去瞧瞧。
結果竟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個都沒挪步。老太太如今是燙手的山芋,他們要離京,帶著她不方便。魏家這些年也沒教導出情深義重的孩子來,這個時候恨不得老太太沒了,大家圖個省心。
王嬤嬤逐個看過來,心灰了一大半,“這就……沒人管老太太了?”最後視線停留在如約身上,“大姑娘,要不您去瞧瞧?”
如約還算仗義,跟著去了後院。
進門見魏老夫人睜著眼,嘴裡嗚嗚咽咽說著什麼,人在床上直打挺。病中的人,身上散發的腐朽氣味很難聞,如約抬手掖了掖鼻子,復轉頭問王嬤嬤:“和她說話,她明不明白?”
王嬤嬤道:“糊塗一陣,清醒一陣,眼下也鬧不清是糊塗著還是清醒著。”
如約垂眼打量她,從眼神里可以分辨得出她目下的境況,應當是聽見外面的誦經聲,著急了。
“祖母,”她淡聲道,“老爺和太太都沒了,您知道嗎?唉,大晚上出去辦事兒,馬車從高處墜下來,兩個人都沒留住。前頭正辦喪事兒呢,怕您受不住,沒敢進來告訴您。明兒要出大殯,我想著,瞞您也不是辦法,您見不著人,又能瞞到多早晚。我問了大哥哥,往後什麼打算,他們預備收了京城的攤子,上外地謀生去。不過我瞧,他們好像沒打算帶您一塊兒走,這宅子早晚是要賣了的,您往後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