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他貪贓枉法了嗎?他中飽私囊了嗎?你把太子描摹成這樣,那我父親必定也不是好人,對麼?”她含著淚問他,“許家滿門都有罪,都該死,對麼?”
他急起來,牽痛傷口,不由緊蹙了眉。等緩和了下才道:“你父親清正廉明,但在朝為官各有立場,他是東宮詹事,是太子智囊,覆巢之下無完卵,這個道理你應當明白的。唯一的錯漏,是錦衣衛執法過甚了,余崖岸的妻兒早前被東宮的人暗害,他心裡有恨,才會對詹事府的人趕盡殺絕。這也是我的罪過,是我沒有約束他,給他權柄,讓他肆意妄為,造成了後來的局面。你恨我,我知道,但今兒一切都說開了,我心裡的重擔也放下了……”
他徐徐說著,鼓足勇氣才觸到她的指尖,紅著眼道:“我罪該萬死,但我也有迫不得已。是春,我求你,你能不能瞧著連日的情分,原諒我?”
第86章
她本不想哭的,但是看見他的模樣,想起這無奈的人世,終於掩面嚎啕起來。
所以這場浩劫里,究竟有沒有是非對錯?她為全家報仇是應該的,但他似乎也有他的苦衷。先帝授命,讓他取而代之,這個消息,讓她長久以來的堅持,變成了一場笑話。
怎麼會這樣呢,她一直以為先太子是正道,她的父親輔佐太子是受了皇命。晉王謀反,得位不正,應當受全天下人的唾棄,結果到頭來竟是這樣一番驚天的逆轉。
捍衛正道是他,匡正八極是他,忍辱負重是他。那麼她父親呢?許家全族呢?她忽然有種茫然不知歸處的感覺,自己恨了多年是白忙一場,許家有委屈,但所有的不幸是余崖岸蓄意報復造成的,錯並不在他。
那麼她現在應當怎麼面對這一切?她怎麼面對全家?怎麼面對他?
他還在苦苦哀求,“你賞我一條生路吧,沒有你,我真的沒法子活,求你救救我。”
她怏怏放下雙手,慘然問他:“你能不能放我走?這紫禁城,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求你讓我走吧,你我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你就當從來沒有遇見過我,把這半年來的種種都忘了,成嗎?”
可他搖頭,臉上的神情變得莫測,“你要走,除非從我的屍首上踩過去。你說讓我忘記,我要是忘得掉,又何必到現在還和你糾纏不清?我是一國之君,我肩上擔著萬民,可我願意把性命都交到你手上,只想讓你看見我的真心罷了。”他又牽起她的手,急急道,“春兒,春兒……我為你,可以做任何事,我讓人去替你全家收殮,我恢復你父親的官職另加追封,這樣還不行嗎?我只求你在我身邊,長久陪著我。這人世間太寂寞了,如果沒有人願意愛我,那就讓你恨我,只要你時時刻刻記得我,把我放在心上就成了。”
他卑微地央求,匍匐進塵埃里。如約看著他的臉,他眼裡滿含期待,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愈發讓她心如刀絞。
她猶豫了很久,伸指在他臉頰上輕觸了一下,很快又收回手,“我要殺你,你不忌憚我嗎?”
他順勢偎在她掌心,喃喃道:“我還了你半條命,要是不夠,下次再還半條,只要你下得去手。”
她被他折磨欲死,想抽手又抽不出來,蹙眉道:“你這人是滾刀肉麼,怎麼總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