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毛茸茸的白糰子,披著一襲同渡劫巔峰高手身份全然不符的素衣長袍,坐在梅樹下、石桌旁。
雪後初晴,積雪未消,天光灑下,映出人面如桃花,像是春日坐在了冬雪裡。
他雖是在調笑,可連調侃都調侃得如幽蘭輕擺,雅得不似人間之物。
常人死過一回,背了千年的污名,還以身入陣救了那些曾經的舊人,不說埋怨咒恨,總該有些委屈的吧?
可安無雪似乎什麼貪嗔痴惡都沒有一般。
千帆過盡,他就這麼在飄梅落雪中坐著,比天光還要明亮。
既沒有當世高手的架子,又沒有與這世間隔閡了千年的謹慎。
不矜不躁,不卑不亢。
裴千驟然斂了神色,悠然長嘆。
「首座。」
「……嗯?」
「觀葉陣中,你和我說,我對你有誤解,是因為我不曾見過千年前的你,因為我不知你在仙禍時是如何統率兩界的。」
裴千掂了掂手中的靈囊,「我現在見到了。」
安無雪一愣。
「但我之所想,不曾變過。若我降世於千年前,也是泱泱北冥中,曾經聽命於首座、共立四海萬劍陣的一個散修,我也會唯首座是從,同首座一起扶亂世於飄搖。」
「即便是現在,我其實……也是把你當做我的半個師長的。」
裴千話語一頓,面上沉肅之色一掃,嘴角噙笑道,「那些人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眼無珠!」
安無雪眸光微頓。
他雙眸仍然盛著笑意,坦然道:「時局不同而已。當年……太亂了,又亂了太久了。」
他說著,竟是緩緩閉上雙眼。
浩瀚神識展開,自這開滿梅花的小院延展,蓋過整個第一城城主府,卻還未停歇,漸漸覆蓋上四方所有的大街小巷。
有修士行於長街,有凡人擺著小攤,有說書人在茶樓里高喝……
似乎還有人在說前幾日劍陣之事,在說著「安無雪」的名字。
他勾起唇角。
他就這麼「看」著眾生,說:「仙禍打了太久,世間其實很少能有真正的恩怨兩消,太多人的怨恨在當時都無處可去。一開始,這些恩怨還有傾注的去處——濁仙未滅,魔修橫生。
「可是後來,濁仙死了,魔修也式微,世間眼看就太平了。但還是有太多人的仇怨都找不到去處……」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憎恨埋怨的對象。
「不論是黃髮還是垂髫,凡俗還是仙長,終究難以做到真正的不偏不倚。」
他當年不也照樣被私情所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