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而能放心大膽地對師弟說:「我死之後,殘魂意識不清,但偶有記憶,就是想起你殺了我之後的背影。我總是告訴我自己,我已經放下了,但我很清楚,我既然常常想起那一幕,便還是有些在意的。
「你我情愛兩消,可前塵往事,我確實……有些怨你。明明是你拉著我雙修的,忘了便罷,怎麼連一句解釋都不聽我講?我當時真的好疼。
「無情便也還是罷了,你修的本就是無情道……
「可是撇開你我二人之事不說……」
……那謝折風只是四海蒼生的出寒劍尊。
落月峰歷代劍尊,哪個不是生而是天下共主,死而為蒼生四海?
不偏私,無情念,劍出言隨,眾生仰望。
他以為他死之後,出寒仙尊會是這世間最霽月清風明亮光華的一把劍,不沾凡塵風雪,不惹紅塵喜怒,會和他的師尊南鶴劍尊一般,立於兩界巍巍之巔,直至滄海桑田,直至世人連他的名字都忘了,卻還會稱一句「劍尊」。
可現在……
他抬手,以指尖輕輕撇開謝折風額間的碎發,同當年師弟剛剛入門時一般,替他收整衣冠。
緩緩做完這些,安無雪才責怪道:「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他死無全屍,師弟登臨絕頂。
他們都行路無悔,不好嗎?
四方依然寂靜無聲。
昏迷中的人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我先前並不在意隱情,」他說,「因為我覺得,不論什麼隱情,說到底是你主動殺了我,事實無法改變。而且你也說不出什麼來。可是現在……」
安無雪嗓音一頓。
「嗚嗚……」
困困似是趴著有些無聊,從床榻旁爬了上去。
它看了一眼發呆的安無雪,又走到謝折風身側,輕輕咬著那人衣裳,扯了扯謝折風。
「嗚嗚?」
謝折風自然也沒辦法理它。
安無雪無奈。
他揉了揉小東西的頭,柔聲對它說:「他暫時沒什麼大事。」
困困這才放心下來:「嗚!」
「我兒時第一次抱你的時候,你才那么小,千年過去也這麼大了……」
「嗚?」困困歪了歪頭,似是有些累了,直接在謝折風身側趴下臥倒。
「沒良心的,」安無雪寵溺道,「他殺了我呢,你怎麼從始至終都這麼親近他?」
「嗚嗚!」
安無雪聽不懂。
但他本也沒有責怪之意。謝折風畢竟養了困困千年,困困親近對方很正常。
他順著小東西的毛髮,在床榻旁坐了許久。
月上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