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春景差點把穿了一半的鞋子飛他嘴裡,一天到晚不分場合亂說話。
「閉嘴吧你!」賀春景滿臉通紅,推著他往外走,回頭又朝陳玉輝解釋了一句,「陳老師,我下去打個長途電話!」
「怎麼不用手機直接打?」陳藩早就把那隻黑色直板手機再次拿給了賀春景,所以很不理解他的繞圈子行為。
賀春景抿了抿嘴,沒說話,只推著他下樓去了。
樓下小賣店長途一分鐘五毛錢,賀春景坐在椅子上,面對著隔板中間的紅色電話發了半天的呆。
直到老闆娘以為他想不起來區號,把一張塑封好的區號單子遞到他面前,他才搖搖頭,拿起聽筒撥了個老家的區號,頓了頓,再把後面的數字全部按完了。
電話那頭響了冗長的幾聲「嘟——嘟——」
賀春景把聽筒捏得很遠,手心裡出了一層薄汗。
「餵?」
電話終於被接通了,熟悉的女人聲線傳過來,賀春景的手驟然捏緊聽筒。
「喂,舅媽。」他一開口,發現自己嗓子緊張得像被堵住,吐字都有些變調了,趕緊清了清嗓子。
電話那頭的女人像是很意外:「哦,春景啊?」
「嗯。」賀春景手指卷著電話線,像是隨時要把那連線的卡扣拔下來中斷這一切似的,「你們,挺好的?」
「挺好的,怎麼想著來電話了,長途這麼貴,沒啥事在匯款留言裡打個招呼得了唄。」女人似乎在沙發上坐下來了,賀春景聽到悠長的一聲嘎吱。
賀春景很少打電話給那個家裡。
自從舅舅成為了賀春景的監護人,舉家搬進了賀春景父母留下的房子裡,賀春景就在自己家過起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沒人願意整天小心翼翼看人臉色度日,也沒有人心甘情願撿著人家剩下的吃、撿著人家剩下的穿。
賀春景沉默地陷在泥沼里,日復一日的忍受,想著長大了,考到省外,好好念書找個工作就能擺脫他們……直到他們決定不再讓他繼續念書。
賀春景做了生平最叛逆的一件事,買了張火車票,終於逃出了那個讓他忍無可忍的地方。
可他就連爆發都是沉默的,沒有激烈的爭吵,沒有聲淚俱下的控訴,他只是語氣平淡地向他們妥協,並交代了自己要出遠門打工。他很想一去不回,從此和所謂的家人再無瓜葛,就算成為世間的一片浮萍也沒什麼不好。可他不能。
童年居住的那間屋子就像是一根極鋒利的魚線,每當他想要徹底逃離那家人的掌控,收緊的線都會先把他自己割得鮮血淋漓,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他的根,他的鉤,他的餌就在那裡,他不能就這麼放棄父母留給他的,僅存的一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