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春景趴在窗台上,看樓下一片枯敗黃色的園子,眨了眨眼睛。
「松津怎麼不下雪?」他問。
陳藩正在一旁給趙素丹梳頭髮,嘴裡叼著個彈力發圈。他聞言跟著瞥了一眼窗外,含糊不清地回答:「沒到日子呢,松津的雪都是春天才下。」
「哦。」賀春景興致缺缺收回目光。
「怎麼覺著你今天不大高興呢?」陳藩替趙素丹綁了個整整齊齊的馬尾,抬眼看賀春景。
「沒不高興,就是……沒有什麼過年的實感。」
賀春景朝窗戶哈了口氣,用拳頭側邊印了個小印子,再用指頭戳五個點,一個惟妙惟肖的嬰兒腳印出現在窗戶上。
「我們家那邊十一月份就下雪,過年的時候雪都積下不知多少場了。放炮的人也多,鞭炮皮和著雪,能從居民樓門口往外鋪出去三條紅街。背風的地方雪厚得沒膝蓋,小時候我長得矮,記得有一次陷在雪窩裡出不去了,還是我爸像拔蘿蔔似的把我拔出去的。」
他透過那個小腳丫印再往外看,園子還是枯黃的園子。
那哈氣很快被溫暖的室內空氣烘乾,腳印也消失在玻璃上,乾乾淨淨,什麼痕跡也沒留下。
「這麼誇張?」陳藩走過來,撐著窗台同賀春景一併往外看,「那以後要是有機會,冬天去你們老家看雪。」
他說有機會,沒有說明年,或者後年,或者任何一個稍顯具體的時間點。
賀春景扭頭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趙素丹。趙素丹不知什麼時候把剛梳好的馬尾給拆了,自己把長頭髮分了股編辮子,玩得不亦樂乎。
他知道陳藩這麼說的緣故。
每年春節,吳湘都是要回家的,偌大的屋子裡只剩下陳藩守著趙素丹,寸步不能離開。
午後的冬陽淡了,窗玻璃反射出的熒熒亮光照在陳藩臉上。賀春景看他比平時更白了一層的臉,淡粉到幾乎沒有顏色的嘴唇,和幾乎透明的鼻樑的起伏線條。
每一年人間最熱鬧隆重的時候,陳藩都會守在這荒廢的園子旁,守在空落落的高閣上,不張燈也不結彩,只與他瘋瘋癲癲的母親空聊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賀春景對過年其實也並不熱衷,因為在家裡除了每年臘月二十四掃屋子的環節,其他什麼他也參與不進去。
置辦年貨這種事情他是沒有發言權的,新衣服新鞋輪不到他,舅舅一家和樂融融包餃子的時候,他作為多出來的「外人」,最好能知情識趣地早早躺下睡覺。走親訪友就更別提了,這個「妨死爹媽」的賀春景作為親戚鄰居之間常年的飯後談資,沒有人想在吉慶節日裡見到他。
他們嫌他太晦氣了。
所以賀春景總是會在除夕那天早早睡下,而後趁舅舅他們大年初一外出串門的時候,獨自打開電視看看春晚的回播,再給自己煮一碗加了荷包蛋的生日面。
現在他們兩個小倒霉蛋湊到一起了,賀春景想,總該過一個比較有紀念意義的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