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半個小時之前就該放學了,小枝頭髮亂糟糟的,抱著一個和她頭髮一樣亂糟糟的洋娃娃,站在虛掩的鐵門前面,背對著教學樓,孤零零地看著街道。離她不遠的地方,是不修邊幅的盧笙正在跟老師說話。她穿著闊大的家居服,頭髮油膩隨意披散。老師面色不悅,擺擺手讓她帶著小枝回家。她竟然還能覥著臉解釋遲到的原因,明明是在棋牌室打麻將忘記
了時間。
法院已經把小枝判給盧笙,這就是結論。半年前倪晟帶著婚內出軌的污跡,敗出這場千瘡百孔的婚姻。現在,作為一種懲罰,他只能看著小枝被盧笙拽出了幼兒園,往街道另一個方向走。小枝被拖出門時朝他這邊瞧了一眼,看到了他,卻沒認出來。
倪晟他目送自己的女兒遠去,卻只能空攥拳頭,躲在墨鏡後面流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拖著一箱子買給小枝的禮物,獨自回家。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那套月租一千五的小套房不能稱為家,只能算暫時棲身的巢穴,只有慧玲來看他時,才會有一些家的溫暖。
洗了個澡,吃了碗泡麵,又看了會書。他必須要保持平靜,才能有足夠的精力去面對明天。明天將會空前忙碌,電視台那幫人在機場錯過了他,明天必定會到醫院來做採訪,他必須人模狗樣精神奕奕,還有那麼多病人,那麼多手術——可是他自己的事,要怎樣解決?
眾所不知的是,他已經通過中國人在德國行醫必須參加的Kenntnisprufung口試,而且和海德堡大學綜合醫院達成口頭協議,只要手續齊備,那邊隨時都可以接收他過去工作。
也許可以和慧玲先在德國定居下來,等穩定了再回來接小枝?
他的目光停在書上,卻絲毫沒察覺到紙頁在張力下在自行翻動。失神間,手機的響聲將他拉回現實。
「倪醫生,還記得我嗎?」
倪晟眼中浮起一個瘦瘦長長的身影,之所以記得很清楚,是因為這個病人有一頭蓬亂乾枯灰白夾雜的亂發和灰色的瞳孔,這叫「異瞳症」,是一種概率極低卻又無傷大雅的基因突變現象。這位在他出國前來諮詢的病人,左心室發育不良,屬於無法用糾治手術根治的複雜先天性心臟病,除了心臟移植,其他一切治療手段的效果都極其有限,無非就是將他的死亡推遲一到兩年。
大概一個月之前,也就是出國參會的前一天,倪晟拿著檢查報告對這位病人說,現在的心臟移植技術越來越完善,成功率很高,病人術後存活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不過作為一名負責任的醫師,他還是將存在的風險和盤托出:心臟移植有7%的死亡率,即便是手術成功,病人依然會面臨著
感染、敗血症、供心衰竭、出血、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慢性腎衰竭、免疫排斥反應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