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謝歲端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流螢落在他袍袖上,幽暗的光點,照了一小片的紅,沐於月光下的少年,像是停留在山野間的精怪,叫人想起一些詭譎妖異的鬼故事。
偏生此事謝歲像是無聊了,他坐的筆直,聲音虛無縹緲,和著流水聲幽幽淌過來,「王爺,您相信鬼神麼?」
裴珩:「……信……的吧?」
「戰場衝殺,死傷者眾,殺人時您會想些什麼?」謝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從清醒過來後,他身上就是乾乾淨淨的。戰場中不好找水,也不知道裴珩是怎麼給他擦乾淨的。
他殺了端王,雖然此人對他是利用,但在他死前,確實沒有給自己帶來什麼傷害,甚至還有一些提拔。
這是他殺的第二個人。
第一個是蔡廷。
蔡廷該死,他將人捅成了篩子。
端王謀逆,也該死,他砍下了對方的頭顱。
行動時毫不猶豫,然而夜深人靜時,謝歲還是會覺得有些難受和惶恐。他已經殺了兩個人,往後應當不止這幾個,死在他手裡的人會越來越多,粘在身上的血永遠也洗不乾淨。
謝歲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回頭路。
這個世界是一本書。傅郁離與言聿白是絕對的正面,他們純善,天真,一身皎白。
他與裴珩卻不是,一個從戰場殺出來的攝政王,一個從天牢爬出來的罪臣。書中他與裴珩的下場悽慘,就好像光總有暗,而他與裴珩就是其中濃稠粘膩的陰影。
雖然不是很想,但有些東西,好像確實只有裴珩能夠給他一個答案。
裴珩泡在水裡,只露出一雙眼睛。他看著謝歲好像忽然陷入某種自厭的情緒內,腦袋上都像是寫上了郁催。
想起他去救人時,謝歲提著人頭,雙目妖異的模樣。他沉默片刻,將整個腦袋埋進了水裡,而後忽然啊了一聲,拍打著溪水,腦袋一探一探,「救……救命!!水!我……我起不……來!」
謝歲本來還在思考人生,聽見裴珩咕嚕咕嚕的呼救聲,他嚇了一跳。雖然是夏夜,但畢竟是山野之中的流泉,比平常的水要冷上不少,要是在水下抽筋,便是一膝深的水,也是有可能淹死人的。
謝歲二話不說,衝進水中,伸手去拉裴珩的胳膊。然而青年的手指在流水中撲騰,怎麼也抓不著。謝歲惱火,深吸一口氣,潛下去,一把抓住裴珩的腰,將人從水裡託了起來。
裴珩口鼻離水,咳嗽半晌,呼吸聲急促又劇烈。青年的身體脫了水,乾淨修長,奔波多日,將從前的蒼白消退,顯出十分清爽的麥色。謝歲抱著裴珩的腰,抬手拍拍他的肩背,試圖將水拍出來,「王爺?王爺!你沒事吧?可還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