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印是什麼意思?」蘇陌盯著裴尋芳那張妖孽而陰騭的臉。
裴尋芳亦在打量蘇陌。
他在觀察,也在試探。
蘇陌心知肚明,老狐狸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相信他,從湄水那天開始到現在,裴尋芳始終就沒有停止過試探他。
裴尋芳忽而開口,道:「水涼了,裴某伺候公子出浴,如何?」
水珠沾在蘇陌的眼睫上,輕輕一眨,便落入池中。
與魔鬼做交易,就不能吝於擁抱魔鬼。
蘇陌莞爾一笑,浮出水面,烏黑的長髮如收了水的黑色綢緞一般,貼回他的後背。
「好啊。」他向裴尋芳伸出雪白的腕子,「有勞掌印了。」
裴尋芳說要伺候他出浴,就真的只是伺候他出浴。
裴尋芳的手非常巧,輕柔卻又有力,手溫剛剛好,雙手裹著巾帕為他擦盡水漬、為他穿上寢衣,卻始終沒有直接觸摸到他的皮膚。
蘇陌坦然接受著。
他對於人的身體早已有一種異於常人的超脫,曾經在他重病昏迷的黑暗裡,也是這樣被人侍弄著,蘇陌早就習慣了。
蘇陌甚至早已簽了遺體捐獻書,等他死後,他的眼角膜、他的心臟、他的皮膚……他身體的所有一切,都可以被拿去、被使用,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在於那個世界。
「我這樣碰你,你好像一點也不介意?」裴尋芳從身後環住蘇陌,為他系上斜襟上的帶子。
裴尋芳的目光掠過蘇陌的臉側、耳後、頸側還有肩背,目光所及處,玉人一般,自然天成,沒有易容的痕跡。
不像有假。
肩上的那個梅花狀的箭痕,在溫水的浸泡下,呈現出一種嬌艷的粉,在瑩白的肌膚上,猶如落入雪原的一朵粉梅。
裴尋芳眉心跳了跳。
他忽而想起,十八年前,尚且只有十歲的他,從先皇后手中接過的那個粉嘟嘟的漂亮嬰兒。
那孩子,長大後,竟是這般模樣嗎?
「介意什麼?」蘇陌反問道。
我都不舉了,你又是個太監,介意什麼?
「別人這樣碰你,也不介意麼?」裴尋芳的語調很輕。
蘇陌轉過身,一頭濕漉漉的長髮掃過裴尋芳的手:「掌印覺得別人會有這個機會?」
句句不饒人,卻又像是故意為之。
他嘴上說的、外表表現的,裴尋芳怎麼就不信呢?
一個對自己的身體都毫不在意的人,還有什麼是不可棄的?
裴尋芳望著這人的雙眸,想從他眼中看到點別的東西。
這人是長樂郡主的孩子無疑了,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長這麼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