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沒鬼,不怕吃水——」百里觀南舉杯自飲,連半分眼色也不遷就,「怎麼,強吞我百里家數頃田宅,便以為我不敢來這宮宴了?」
李士儉一杯青田酒僵在半空,愣了一下才悻悻收回,「百里兄何出此言?百官伴駕遷居江左,若非李護軍代君操辦,他們也難有個像樣的落腳地。」他看了一眼高坐御座之上的永聖帝,哂笑道:「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里兄怎能說這是強吞呢?」
「朔北百官自有他們的去處!」李士儉妄圖用皇權壓制百里觀南,可他忘了江左一向山高皇帝遠,百里觀南如何能就此退怯,「倒是你李士儉,身為太守盤踞李郡多年,怎的住膩了,也想換個落腳地?」
「我道什麼風水寶地,值得百里大人在宮宴上出言不遜。」
李士儉正想挑字眼回嗆,忽聞身後先發制人,兩人循聲斜眼——原是度支尚書溫孤翎。
只見溫孤翎指尖挑弄盤中餐,悠悠插嘴進來,「聽聞貴府以藥材起家,年前冬三七才出了地。恕我直言,那老母雞下不了蛋尚且能燉一鍋補身湯,眼下貴地貧瘠卻能作何用?百里大人合該感謝咱們自掏腰包,替你澆水施肥才是吧?」
他們這些京官平日便是這副頤指氣使,且嶺南向來煙瘴之地,溫孤翎更不放在眼中。他字裡行間不見半分和事佬的姿態,開口三分為著勸架,剩下的七分皆是敲打,合起來便是十打十的不客氣。
只是這建康宮是侉子鬼的場子,可他們腳下站著的這片土地卻是江左的!同為士中高門,他江左百里氏如何能落個下風?
「我百里家田連阡陌,又豈止那一畝三分地!」百里觀南驟然起身,指著溫孤翎的鼻子罵道:「虧得你們出身皇城根下,做了喪家之犬背井離鄉尤不安分,叼走人家手中肥肉不說,到了還要嫌裡頭擱的鹽巴太多硌了狗嘴!天下豈有這般荒唐至極的道理!?」
楚楚可憐的伶人沒見過誰敢在宮宴上撒野,曼妙舞姿驟變慄慄危懼,鈞天廣樂被橫插一腳,那廂溫孤翎也不甘示弱地站起來,「你罵誰是喪家犬!」
「誰答應我就罵誰!」老不服少喪,但百里觀南將外衣一脫,卻露出內里的孝服,一抹慘白與殿上大紅大紫格格不入,顯得更加刺眼,「今日我不單要罵你,還要為我那無辜枉死的大孫討個公道!」
今夜乃大梁天子的定都宮宴,江左世家被奪了田宅的皆拒而遠之——除卻有備而來的百里觀南。兩人不顧皇權天威當庭大鬧,註定今日這杯正旦酒,誰也別想喝得心安理得。
百官見狀紛紛擱了箸,勸架還要分批上前。外圍的眾人交頭接耳,此刻對面隔岸觀火,這熱鬧卻叫人看得不大明白——
「怎的還牽扯上人命了?」
那廷尉監所問之人杏眼柔眉,兩頰敷粉,正執筆奮然譜寫。大梁雅樂署采天下民風,此人便是太樂令鍾離望。片刻之後,只見他曲終收筆,端起酒杯,這才抬眸津津樂道:「聽聞幾日前謝府小年宴飲有刺客闖入,百里家平白遭此無妄之災,三代單傳斷絕於年節之際。眼下別家大紅燈籠高掛,他家宅院正堂停喪,咱們主上在江左又無甚根基,可不就要鬧他個誰也下不來台?」
廷尉監挑眉,無心插柳又得一枝,「刺客,何以會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