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遠山此言明夸暗諷,一抬一踩,叫江左世家明白謝氏並未首鼠兩端,且這話精妙半分不假,正旦宮宴上溫孤翎鋒芒畢露,可不就是工於精速的強弩?
但強弩又如何,勢窮力蹙,終有一日要被後來者居上。
蘭亭宴不涉黨爭的名頭到底還掛著,眼下眾目睽睽,眾口悠悠,但凡所言在理三分,為著強宗右姓的尊貴與氣度,溫孤翎便不得肆意發作。
可溫孤翎也不是個能當場咽下惡氣,轉而言笑晏晏的,只見他為謝遠山又斟一滿杯,「那敢問謝大公子,尊君府尹又以何德行而荷江左重名?」
如今謝氏就夾在主上與江左士族之間,這地位端的多風光,內里便透著多尷尬。溫孤翎輕描淡寫,流水羽觴尚捏在謝遠山手中,溫孤翎便不能叫他輕易下這台階。
須臾,江左世家中已有人沉不住氣,這位謝大公子向來不善言辭,先前一言已是語出驚人,此刻他們磨刀霍霍,只等人給個眼色,便敢挺身而出為其分辯一二。
可今日謝遠山實在一反常態,出奇地鎮定——
「在下家君譬如蘭桂生於雲山之巔,上見不丈之高,下趨不測之深。」謝遠山接過羽觴,一飲而盡,字里行間倜儻瀟灑,「而上為日月彪炳,下為百川所納。彼時蘭桂焉知雲山之高,百川之深?是為不知德行高深幾何也。」
「此言甚妙!」
突如其來的高呼驚了溫孤翎,他手下一抖,酒壺蓋子應聲合上,發出不合時宜的一聲脆響。只見身後樗里汲擱了琴,言辭激動,「士別三日,真當刮目相見也!謝大公子今日之言,竟已遠在某之上,甚至有幾分家師高徒當年之風采!」
聞言溫孤翎撂了酒壺,不由嗤笑,「郗老高徒不正是樗里兄?」
樗里汲搖頭,「非也,我自不敢比肩我那小師弟,他才是家師座下當之無愧的高徒!」
郗道南白衣卿相之名滿天下,他一生未入仕,座下弟子寥寥,皆是名揚四海之人,多少年來,南北世家夢寐以求,均以能得其指點為傲。
世家公子皆是相顧失色,難為郗老如此愛護,多年來竟不曾叫人聽過樗里汲這位小師弟的名號。
「能叫向來孤傲的樗里兄如此謙卑,想必是有幾分能耐的,」溫孤翎哪肯罷休,一副刨根究底的架勢,「那麼敢問令師弟尊姓台甫,幾時有幸能得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