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死諫,亦是以死相逼。
殿中百官足足看了三日熱鬧,實在忍不住竊竊私語,「究竟何事鬧得這樣大?」
他身邊的靈台丞接了話去:「聽說陳郡太守之子當街打死一個僮僕。」
「不過一個僮僕,」那官員還道什麼大事,只以為靈台丞這消息不准,「便是打死了又能怎樣?」
僮僕便是奴籍,打殺發賣皆由主家定奪,且當年流亡而來的白籍眾多,便是朝廷也不好貿然插手,又如何能勞動這位御史中丞為其請命?
「在此之前亦有流民血書掛胸吊死在陳郡府衙門前,」靈台丞輕飄飄一句,殊不知這一紙狀書背後是一千五百多條無辜枉死的人命,「陳大公子不早不晚,偏是日上三竿,最熱鬧的時候將人當街打死。這幾日流民都要鬧翻了,今非昔比,他們已然沒有六年前那般好拿捏,再這麼下去,其他州郡的流民都群起效仿可還得了?」
「卿家這又是何必?」大殿之上,永聖帝端的一副好為難,「孤都說了,不過一樁小事,御史中丞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說這話的時候永聖帝只盯著胡毋釗一人,李令馳卻明白主上這是要自己開口,於是他移步出列,一錘定音,「主上,您再不依他,只怕御史中丞三朝元老,今日就要斷送性命於此,那時便當真難以收場了!」
永聖帝得了准信兒,似笑非笑,「那便依護軍大人所言,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暗自終於鬆了一口氣,他上呈奏章血書,又將那日的話重複一遍。待話音落地,永聖帝倒似前所未聞,猛一拍御座道:「竟有如此之事!」
「主上,拋開這些年朝廷賦稅難收,白籍與黃籍難並,」胡毋釗有詳有略,在場的大臣卻心知肚明,前者才是真正令主上頭疼的根源,「單是六年前月夜坑殺的一千五百三十二條人命,加上陶氏夫婦以命上告的血書,微臣以為,合該抽絲剝繭,追根究底,否則我大梁豈非要斷送於此等奸官污吏之手!」
胡毋釗以一對草民的血書為始,牽出多年前所頒聖旨的弊端,那是李令馳借永聖帝之口,為保強宗右姓的利刃。與此同理,今日查案表面是為整頓朝堂,於各家有損,實則誰是罪魁禍首一查便知。胡毋釗也明白不能將矛頭直指天子皇權,但這罪名落到陳郡太守的頭上,便是罪無可恕!
永聖帝沉默片刻,又偏向李令馳,「護軍大人,你以為如何?」
大梁天子這般事事遷就,倒更顯得李令馳可能牽扯其中。今日永聖帝還能端坐九五至尊位,歸根究底就在於名正言順,這個道理李令馳從前不想明白,眼下卻逐漸認識到其間厲害。
「這建康宮到底是主上的建康宮,」李令馳擲地有聲,既然永聖帝要查,那他便奉陪到底,「該不該查要不要查,下官自然是聽主上的!」
「如此,」永聖帝眉眼一彎,倏爾又恢復原先的神情莫辨,「那眾卿以為,此事該不該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