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紙傘下,身著白衣的謝元貞周身泛起一層柔光,赫連誠額角的汗滴落,啪嗒掉落地面,很快只剩一圈淡淡的印跡,他目之所及是謝元貞的側臉,單這麼一看,又覺得心曠神怡。
「你放任賈昌從中調解,」回去的路上,赫連誠先開了口,「先前的努力豈非白費?」
「這就是人性,不到最後一刻,你永遠都無法證明,有的人即便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謝元貞難得低頭走路,烈日偏西,一縷金光磨亮他的下頜,赫連誠側過臉,那雙烏黑的眸子卻始終陰沉,「朝代更迭,千百年的歷史寫到最後不過人性二字。都道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而世家與寒門的隔閡永遠存在,宦海浮沉,起起落落的不止官階,還有受權力驅使的欲望——沒有幾個人能違抗本性。做到右衛將軍於賈昌而言已是不易,天子皇權近在眼前,觸手便可接天——即便那是李令馳用來釘死公冶驍的一根針,他也心甘情願受人驅使。為保全自己,他可以提前埋下公冶驍嗜酒的引子,如今事發他也可以毫不猶豫地要公冶驍死,」謝元貞說到最後,突然側轉對上赫連誠的視線,「那麼他為何不能叫三幢主去地下陪老童?」
赫連誠心下一沉,低喃道:「季歡。」
兩人停在烈日下,與廊子僅僅一步之遙,謝元貞負手而立,眼底沉靜,赫連誠要用些力才能瞧出其中涌動的複雜情緒。
可突然之間謝元貞又似有些迷茫,「我偶爾也會不解,世間之情究竟能有多長久,世人信奉的忠孝又是為何物?我該對何人忠,我該對何人孝?」說著他轉身回眸方才駐足過的石牆,仿佛他也被困在牢中,聲音一併消沉,「還是說所忠其實不過為權,所孝不過為名?」
「你為何這樣想?」
赫連誠與之面對面,聽罷牽起他的手,謝元貞卻像被燙到那般,若非赫連誠拽得那樣緊,只怕這手就要縮回他自己的寬袖之中。
可謝元貞依舊雙唇緊閉,烈日當空,他額角隱隱見了細汗。赫連誠等了一會兒,又輕聲重複,語氣間多了些許不容迴避的堅定。
「高處不勝寒,不過一個右衛將軍的虛銜,尚且能叫賈昌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的兄弟生出嫌隙,」謝元貞由此及彼,字裡行間幾乎是肯定,「那麼當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面對觸手可及的巔峰,難道當真不會有半點非分之想?」
權力是枷鎖,朝堂是染缸,它為每個入朝為官者的赤誠織就一座牢不可破的繭房,又將浮沉其間的人心染成與本來全無半點相似的顏色。
這就是權的力量。
對於謝泓,謝元貞顯然已經從最初的懷疑與恐懼,轉為此刻的坦然接受,冷漠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