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元貞沒有立即接話。
他盯著賈昌沉默半晌,像在計算這個已故右將軍的剩餘價值,心中珠玉算盤打到最後,落到嘴邊便是爽朗的笑聲——
「歷來三姓家奴難得新主信任吶,」謝元貞撂了茶盞,居高臨下,熱茶沾濕衣襟,張嘴仿佛帶了茶葉清香,實則全是陰鷙質問,「你拿口供向護軍表忠心,在我這里卻不過空口白牙說要合作——賈昌,你的誠心又在何處?」
寒露開花不結子,時值未時,日頭來到最烈處,裴雲京策馬疾行,走街串巷至於巍峨連綿的李府門前,在一片凶門柏歷之前霍然下馬。
他穿梭其間,匆匆進門,撲面而來的是滿鼻火燒秸稈的焦味。
裴雲京腳下不停,匆匆環視周遭,只見府中眾人一片哀色,無人言語,偌大的李府空空蕩蕩,唯有前院的正堂還有人在低聲言語。
一路通往正堂的兩側,排排白幡隨風而動,在裴雲京到來的瞬間尤其猛烈,似在抗議,又似在警告。
逐漸靠近正堂,裴雲京看清門檻之後的蒲團前有一火盆,火邊還有一盆黍稷梗,除此之外倒不見棺槨,裴雲京由此極目而上,這才瞥見堂屋最深處的正中安放著一座牌位。
描金小字雋秀,所寫並非護軍李氏——
而是大梁懷殤太子之靈位。
裴雲京跨過門檻,進門先對坐在一旁的李令馳下跪行禮,「明公節哀。」
熒惑入南斗,轉眼入深秋,梁室多災多難,大旱蝗災還不夠,近來更是地震頻發,災禍如預言所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第一次土斷後的國帑就快揮霍一空,朝廷財政減收,世家重新腰纏萬貫,就在此等緊要關頭,皇后憂思成疾偏又早產,誕下不足八個月的皇子。不出意料,當夜就被李令馳逼著封了太子。
只是千算萬算,短短兩旬的精心照料下,襁褓中的太子感染風寒,當夜就在皇后懷中撒手人寰——
滿月喜宴轉頭就成了國喪。
陽光灑了一半進堂屋,照不到護軍大人的哀色,裴雲京臉上也不好看,這倒不是因為悲痛——
七星棠果然名不虛傳。
太子才剛出生,襁褓嬰兒何其無辜,裴雲京估摸著李凝霜的藥量,本以為可以只叫太子孱弱,叫他失了登基的命數,不想一丁點計量下去,一條命就這麼沒了。
一夜之間,李令馳又蒼老幾分,他一擺衣袖,聲音低得聽不清,「去祭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