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澤走上前:「你沒開車來。」
這個人,明明是在關心你,卻令你更難堪。
程季澤問:「我叫車,送你回去?」
程一清拒絕,刻意在他跟前裝得若無其事,轉身往地鐵站走去。馬路對面是紅燈,她邁步就要過馬路。程季澤眼見迎面而來一輛紅色的士,在身後喊她,她往後一退,差點被撞上。的士佬降下車窗,破口大罵,程一清罕見地沒有罵回去,像一縷魂般,拖著那管染污的褲腿,輕飄飄過了馬路。
有那麼一瞬,程季澤想起一個紀錄片片段。中英談判後,戴卓爾夫人
港譯,即柴契爾夫人
一言不發走出人民大會堂北門,下台階時腳下踉蹌,雙手觸地摔倒。長輩們常在茶餘飯後,談笑般說起這一畫面。前程太則教育他,動作可以窺探人心。「所以啊,一定要把自己想法藏好。」她邊對鏡子戴上珍珠項鍊,邊漫不經心對兒子說。
港島一切如此遙遠,眼前只有野蠻生長的珠三角城市。程季澤如同扯回雜亂線頭般,收回種種聯想,注視從四面八方匯入地鐵站的人流。程一清的背影就在其中,像一枚小小的棋,步步往前,最後被紅色的地鐵站口吞沒。
【1-11】只要有人喜歡,就不會做不成
程一清的姑姑程靜,是這城裡的另一個草根。她中專畢業後,托關係進了水泥廠,三年不到,就跟男友一起被下崗了。兩人在高第街擺攤,賺了點錢後,姑姑發現對方劈腿,一怒之下拆夥跳出來。因手裡的錢都砸在廣國投里了,她只得從低做起,擺攤賣水果,做「走鬼」,卻又遇上了城管嚴打。後來剪頭髮時,偶爾聽說剪髮賺錢多,她又去學剪髮。
髮廊里,剪髮師傅大多是外地來的男人,像她這樣本地的女性非常罕見。男人聚在一起時愛開有顏色的玩笑,程靜一概不搭腔。為了避免麻煩,她在手臂上用筆畫上紋身,逼真細緻,工余叼根煙在樓外陰影處站著,漸漸便沒人敢惹她。
這天她下了班,見雨下個不停,也懶得煮飯,直接到隔壁菜市場外的店裡,邊吃煲仔飯邊抬頭看馬路對面的城中村。八十年代以來,五湖四海的人湧向廣州打工,需要便宜落腳點,城中村民從中嗅到了金錢氣息,紛紛改建自家宅基地。
她夾一口排骨塞嘴裡,拿起桌上震動的呼機。店裡剛好有公用電話,她把煲仔飯端過去,邊吃邊打,「喂,誰找我?」
非常罕有,居然是程一清。
程靜慢慢嚼這塊排骨,肉汁鮮嫩,汁飽滿,「你又買手機了?」
「二手便宜貨,做事方便。」程一清問,「姑姐,得閒嗎?」
「在吃飯。怎麼了?這家腊味排骨飯不錯,下次帶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