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君看著他的眼睛想,也許他有許多體驗,但『孤獨』這個詞彙還沒進入過他的生活,他從未想過用這個詞去概括自己某個感受吧。
這是個沒有那麼多新鮮詞彙的時代,沒有『內耗』,沒有『內卷』,也沒有『躺平』之類的思潮。
「你是說沒有阿爸阿媽,所以孤獨嗎?」阿木古楞支起腿,把果子夾在膝蓋間,一低頭就能啃到。雙手則抱在肚子處,這樣更暖和。
林雪君有些猶豫,被小少年一問,她自己也不知道問的孤獨到底指什麼了。
阿木古楞當她是默認,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才說:
「我都不記得阿爸阿媽了。
「大隊長說那時候我們在另一處冬牧場,那片草地就我們家一個氈包。
「2月份的時候,冬羔一起得痢疾,一批一批的死,阿爸就騎馬去場部找獸醫。
「路上馬受了驚,把爸爸的肚子踏癟了,他拽住馬,伏在馬背上回氈包。阿媽把他和我放在床上,自己騎馬去場部找救援,之後阿媽就消失了……大隊長說可能被狼群帶走了。
「大隊長和補給隊發現我家的氈包時,氈包里的火早就熄了,阿爸已經死了。他一直用自己的身體給我取暖,我才活下來。」
林雪君不期然聽到這樣的故事,無措地望著阿木古楞,不知道該去抱抱他,還是儘量坦然聊天不要表現出同情。
她睜大著眼睛,透過睫毛上垂墜的霜晶,看到阿木古楞朝著她彎了彎眼睛,然後灑脫道:
「都已經快十年了,我什麼都不記得。只有大隊長每年都要跟我講一講救我的故事。
「他說他們本來不會在那個時候去牧民們的氈包送物資的,可是正趕上突然有了個大晴天,他一拍腦袋就決定提前出發了,才救到我。說我是長生天眷顧的孩子,是這片草原要救活我。」
說著,阿木古楞得意地揚了下頭:
「所以我從小到大都沒有生過病。」
「真厲害。」林雪君由衷道:「像草原上的雄鷹一樣厲害,像草原上的大野狼一樣厲害。」
許多草原人就是這樣活下來的,沒有覺得不幸,反而覺得自己好厲害。
林雪君好像體會到了像草原一樣開闊豁達的性情。
「會更厲害的。」阿木古楞認真道。
他的餅啃完了,便要起身去看看畜群,順便上個廁所。
林雪君坐在他站起身後投下來的陰影中,仰臉看他,再次朝他伸出手:「能把你的水借我喝嗎?我的都喝完了。」
「你要規劃著名喝才行。」阿木古楞嘴上批評她,手還是利索地摘下了套在脖子上的鋁水壺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