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從宮裡出來的時候,他懷中揣著一張太子的手諭,在夜色中騎馬趕回府中,那張明黃色的絹綢在他胸前散發著太陽一樣的熱氣,燙的他熱血奔涌。
他按捺住面上興奮扭曲的神色,心中如同烈火焚焦,冷汗雨一般的在背後澆下。
是夜,久經三事殿內燈火通明,每隔幾尺就擺滿了羊脂白燭,整個宮殿在暗夜裡仿佛一顆地上的太陽。
十三跪在康熙案前,他身側擺滿散亂的奏摺。他額頭緊緊挨著冰涼的玉磚,燭火照映在玉石上光亮的刺眼,帶著他的膝蓋也隱隱作痛,向他周身蔓延著入骨的寒意。十三竭力抑制住發抖的牙關,只覺得面頰都在抽痛。
「明日御駕開拔,兒臣斗膽請汗阿瑪顧惜聖躬,且先歇下罷。」
上首默不作聲,很快又是新的摺子丟到他的眼前,奏摺落在白玉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十三咽了咽口水,潤一潤干啞的嗓子,讀摺子的聲音在一片死寂的殿中重新響起。
更漏聲斷,曉光破殘。
第二日十三一路被拘在御駕內侍奉,他的腿已經跪的幾近麻木,但腿上的疼痛卻無法驅散心中的寒氣。
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聯想起粱九功的事情,他本能地明白與太子有關,可就如同那年在塞外的時候一樣,他除了任由君父發落,別無他法。
什麼也沒有做的人,要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呢。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當夜就被放了回去,他揣度不明汗阿瑪的用意,可當太子到他帳中,輕描淡寫地問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只覺得那股寒意沖入腦中,叫他恍然明白了。
「汗阿瑪,晚上看不見了吧。」
太子輕輕一嘆氣,他臉上帶著笑意,卻像月色一樣淒清寒冷。
見十三那副嚇得魄散魂消的樣子,太子的笑意驟然真實兩分,他撥弄著手上的玉扳指,給這個從前跟在自己身後的好弟弟漏了一點好處。
「你告訴我,是不是,我把十妹妹留在京里。」
要是什麼人才能有資格把公主留在京里呢?
這些日子裡他晚上在御前讀過的摺子,殿中明亮刺目的燭光和康熙眯起的雙眼一起在十三眼前浮現,伴隨而來的是膝蓋上徹骨的寒意,八妹妹留下的那兩個小郡主的哭號,還有額娘臨終前的囑託,他有負他們。
「沒有,」十三緩緩抬頭盯著這個神情陌生的兄長,他嘴唇微抖,慢慢搖頭,堅決地吐出幾個字來,「沒有!」
太子挑起眉毛,微一偏頭,這是一個並不信任的動作。
「粱九功果然是你的人,你為什麼不去問他呢!」十三眼眶通紅,顫抖著幾乎痛哭出聲,難怪汗阿瑪要把他放出來呢,這一世他在君父眼前也休想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