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天在酒桌上,何樂問方橙,為什麼當年沒有選擇繼續讀下去,方橙並沒有給一個正面回答。
研究生時期的方橙幾乎是把自己封閉起來的狀態,何應嘉和紀星的事情讓他對人際關係失去了信心,他不主動聯繫以前的朋友,也不主動去交新朋友,那些課本和實驗幾乎就作為他那段時間唯一的精神寄託。
和學長那段甚至算不上戀愛的關係分手後,方橙扎進實驗室,頭一次面對那些熟悉的設備,有了一種陌生和厭煩的感覺。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撐不下去了,那段時間導師一直在問他關於直博的事情,他卻一直沒有回覆。他覺得自己才二十四歲,但是人生卻已經可以一眼看到頭了,他感覺自己仿佛墜落到一片巨大的海面上,那是一片無人的深海,他溺在海面的正中央,沒有任何人能看見他,四周都是安靜的,他就被捲入那一個小小的漩渦里,沉不下去,也永遠無法掙脫。
其實那天和何樂說的話是違心的,他說自己沒有什麼追求,這話只說對了一半,他曾經是有的。
方橙的父母都是很優秀的醫生,方橙僅有的一些和他們相處的回憶里,記得父母還給他買過玩具的聽診器和針筒,他很小就學著樣子,對著家裡的玩具熊「看病問診」。
他記得有一次放學早,去母親的辦公室等她下班,方橙的母親是婦產科的副主任,一對新婚夫妻剛剛來做了檢查,似乎因為終於懷上了寶寶十分喜悅,還準備了喜糖給方橙的媽媽,她本來沒有準備收下的,但是小夫妻看到一旁的小方橙,轉手送給了他,方橙禮貌地說了謝謝。
那對小夫妻走後,六歲的方橙一邊吃著糖,一邊走到媽媽的辦公桌前,指著顯示屏上的那張超聲圖像問「媽媽,那是什麼?」
方橙至今還記得母親當時的回答,她摸了摸方橙的頭,然後帶著寵溺的笑意說:
「是他爸爸媽媽的希望。」
幾年後,方橙的父母在去災區支援的途中殉職。葬禮那天,他作為家裡的獨子,捧著照片站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面,彼時的他只有一米出頭的身高,小小的一個,僅僅是舉起手中兩張黑白的遺像都要費些力氣。
隊伍啟程的時候,方橙看向那些為了白事而專門準備來放生的鴿子,它們被關在一個小小的籠子裡,嗩吶聲響起的一瞬間,競相衝破束縛,飛向烏雲漫步的天空。
那個景象給方橙的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很難用語言來形容,那是他第一次參加葬禮。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他其實想說,很美。那場葬禮給方橙的印象是,死亡是盛大的,也是美麗的。
就是那麼一個瞬間,他突然就理解了母親當年跟他說的那句話。
生命的延續,是一種希望。
他相信父母一定也知道去災區支援的危險,知道家人的擔心,知道親友的不解,但方橙相信,他的父母不會後悔做這個決定,如果重來一次的話,他們還是會擔負起這個責任,主動申請到救援隊伍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