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燃一怔,神色竟然有片刻迷茫。
中一毫不客氣道:「謝公子,原本你便草率了,憑著一錦囊信物,便能確認皇室血脈?萬一那東西是偷了搶來甚至拿錯的呢?若是你那學生安安份份的可能還沒人在意,偏偏還是個有才遭妒的,被人整不是早晚的事嗎?只能說你們偏偏倒霉,趙潯還真就不是皇族血脈。」
中一這樣的人,可以說已經超然世俗,且另有神異,說出的話,基本就是鐵板釘釘,沒有作假出錯的道理。
他說話時,謝燃始終垂眸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中一隨口寬慰道:「你也不必太過憂心,這事情和你關係也沒那麼大。撇乾淨就行,原本你也不是故意要混淆皇室血脈,只是好心幫忙罷了。你那學生享了這麼久榮華富貴,合該要還。只是你小心別被連…」
謝燃驀然打斷道:「既是我讓他進宮入這泥潭,謝某活一天,便要護他到底。」
年輕的定軍侯從來語氣平和,很有君子不急不徐之道,很少言語如此果斷銳利。
中一一怔,細細打量謝燃,沒來由竟覺得這年輕人的神色鎮定得有幾分驚心動魄。
他雖長壽通神,卻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幾乎不得離開幻境入世,除水外也不得食陽間物。因此雖然活得久,卻十年如一日,導致心思簡單古怪,不通人情慾求。
因此,也直到這時,他才漸漸覺出了古怪。
謝燃一個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竟然會在復仇的關鍵時期,離開盛京,以病軀爬千層階,尋一個虛幻的欽天監,就為了確認一名不起眼皇子的身世。
中一驚道:「那趙潯是你什麼人?讓你甘願冒著被皇帝懷疑,滿盤籌謀毀於一旦的風險,也要淌這渾水?」
謝燃想答,卻忽覺心神竟然一震。
——趙潯是什麼人?這句話仿佛古寺鳴鐘敲在他的心上。
也是在這時,謝燃才驚覺,關於要救趙潯這件事……他竟然沒有理性推測,沒有衡量利弊得失。
他竟然什麼都沒想。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謝燃只願……趙潯平安順遂。
謝公子年少時意氣風發,只想著如何建立功名,不墮父輩威名,青年時忍辱負重,只想著如何報仇雪恨,又能無愧社稷,全謝氏滿門忠義。
如今死到臨頭,恍然回首,竟然發現真正發自本心,隨心而動的……竟然只有寥寥幾件事。
都是小事。
有每日風雨不動地授課,數千局粗茶對飲的棋局,少年親手做的飯,雨夜血海里的一把傘。
——竟然都是趙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