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躺在榻上的時候,從來是假寐。
明先雪在狐子七面前,也永遠微笑。
二人很默契地保持著一種虛偽的志趣相投,日日談天論地,卻都是心懷鬼胎。
眨眼就入秋。
山寺里青瓦白牆間,古樹蒼勁,微風拂過,楓葉漫天飄灑,紅似火,金似霞,落葉鋪滿庭院。
寶書從院外回來,一進門就看到枯葉滿地,便問狐子七:「出門前不的叫你掃落葉了?」
寶書自問這活兒很輕鬆了,沒想到狐子七這懶鬼還是躲懶,不免有些生氣地質問,但眼神一落到狐子七那張臉上時,火氣又消了大半。
狐子七卻一笑,說:「公子說了,今日正好讀到一句詩,說什麼『窗中度落葉,簾外隔飛螢』。叫我留著這些落葉,等晚上看飛螢。」
寶書卻道:「都秋天了,哪裡來什麼飛螢?」
狐子七道:「公子有這麼個想法,我還能說他麼?」
說罷,狐子七又走回書房來,打起帘子,便見明先雪在抄經。
明先雪美名遠揚,現在皇宮各處供奉的經文,多是從明先雪手抄。
京師里不少人也來相國寺,求一份明先雪手抄的經文回去供奉祈福。
狐子七輕步走向書桌旁,握起墨塊磨墨。
明先雪露出微笑,說:「我什麼時候說過喜歡看飛螢了?自己躲懶,還拿我做筏子?佛門清淨地,可不許這樣隨便打誑語。」
「我怎麼敢隨便打誑語?」狐子七也笑了,說,「公子確實是說過的。」
「什麼時候?」明先雪問,「我怎麼不記得?」
「『曉河沒高棟,斜月半空庭。窗中度落葉,簾外隔飛螢。』」狐子七一邊磨著墨,一邊答道,「公子第一次念這詩的時候,還問先生道『我怎麼從無見過飛螢?』先生說,『王府里見不得的』。公子第一次看見飛螢,是在相國寺的後山。」
明先雪聞言,眼瞳微縮——這是狐子七第一次見到明先雪真正驚訝的樣子。
在之前的種種相遇中,無論是狐子七的突然攔截,或是意外出現,明先雪的面容始終保持著幾乎不變的平靜,偶爾浮現的稍許異樣,也不足以稱之為驚訝。
但此刻,明先雪的表情終於露出了真正的驚異,仿佛這一刻,平日裡隱藏於深不可測的眼眸之下的情感,終於因狐子七的話語而泛起了微瀾。
狐子七挑眉看著明先雪。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到明先雪這個樣子。
打破淡漠的,一種細微的崩裂,在他完美無瑕的臉上呈現。
仿佛是在冰雪封存的深湖中發現了一抹暗流,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讓狐子七對這位平時冷靜自持的人,多了幾分別樣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