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當丁靖和他的突厥妻子,一起在王帳外面見到脖頸鎖著犬鏈,被囚在籠中的崔珣時,丁靖震撼了,他的突厥妻子端詳著籠中傷痕累累的少年,說道:「公主的蓮花奴,確實漂亮。」
她又問丁靖:「但是,他為什麼不願意投降呢?投降了,就不用受苦了,還能娶兀朵公主,難道漢人,都喜歡為了所謂氣節,自討苦吃麼?可是,你也是漢人,你就沒有自討苦吃。」
她後來說了什麼,丁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是怔怔看著籠中少年,那一瞬間,他的羞慚,鋪天蓋地。
他不顧妻子的反對,解下自己的外袍,蓋在了籠中少年的身上,之後,飛也似地逃了。
再之後,他開始渾渾噩噩,他愈發關注那個天威軍少年,他眼睜睜看著他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回,他看著他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人也愈發消瘦,終於最後一次,少年逃跑成功了,還帶走了尼都可汗,和眾多突厥貴族的性命。
崔珣離開突厥後,丁靖對自己的唾棄,達到了頂點,他知道留在突厥,他會生,離開突厥,他會死,可是那樣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少年,都能忍受著非人折磨,不屈抗爭,他這個久經沙場的都尉,做不到麼?
丁靖於是籌劃許久,終於也逃離了突厥,臨走前,他只帶走了他的那副金色明光甲。
回到大周后,他本想投案自首,可是他發現,在大周,他已經死了,他被追贈為益州大都督,他的兒子被授予官職,如果他投案,不但他會身敗名裂,更會連累家人。
丁靖又一次怯懦了,生不得,死不得,他來到長安,尋到已經是察事廳少卿的崔珣,請求他,殺了他。
他記得,當時剛出大理寺獄的崔珣,病體孱弱,劇烈咳嗽著,淡淡說道:「我為何要殺你?」
丁靖跪在他面前,涕淚橫流:「因為是崔郎君,讓某重新記起,某還是一位將軍。」
他拿著刀,高舉著手,遞給崔珣,崔珣只是瞥了眼刀刃,說了句:「我不想殺你,你走吧。」
他後來才知道,此時的崔珣,身陷阿史那兀朵放出的流言中,所有大周人都對他投降突厥深信不疑,他在大理寺獄又被折磨一年,即使他反覆強調自己沒有投降突厥,反覆要求大理寺官吏前去突厥查探,但卻沒有人相信,他終於徹底絕望,對人性,對君父,最後,他以摒棄所有良心,甘願當太后鷹犬的代價,才活著出了大理寺獄。
那個在突厥寧死不屈的少年,終於成了長安城陰鷙狠毒的察事廳少卿。
但他再怎麼摒棄良心,再怎麼陰鷙狠毒,他也沒有殺丁靖。
因為他還記得,那日在突厥王庭,丁靖蓋在他身上的一件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