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簾不知何時被風吹得大開,窗扇狂響。焦侃雲被手上的鉗制帶得彎著腰,震驚地俯視著樓庭柘,他將側頰埋在她的掌心,合眸流淚,又怕她不喜,抬起臉,用袖子給她擦淨,而後擰眉脈脈地望著她,聲嘶力竭,「救救我……」
焦侃雲縮手想退,「你不要執著了,我不知怎麼救你,我做不了任何事……你也不要逼我!你需要大夫!」
「不是我…」樓庭柘突然哭了起來,淚水斷線,「皇兄不是我殺的,絕殺道不是我願意僱傭,我分明試著救過他了,可為什麼還是會愧疚?愧疚得睡不著,夢裡都是你責罪我的樣子,我愧疚得不敢告訴你,你也根本不信我……七歲那年也不是我,可我若不為我的乳母擔責,她就要死了,我沒有那麼心善偉大,我只是討厭你不信我,偏執地想被關禁閉,我只是一念之差在與你賭氣,可後來就怎麼都說不出口了……不是我…都不是我……為什麼你從來不信我呢?」
焦侃雲退縮的手滯住,她瞠然盯著樓庭柘,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些話,遲來的澄清猶如滾沸的水潑在她的心尖,教她痛縮,沸水驟涼後又抽絲散去,帶走了她的神思,教她恍惚。
「我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可以做,什麼齷齪身份都可以受,綽綽……」他苦澀酸楚的淚水仿佛積蓄壓抑了十三年,一朝泄溢,止不住地涌落。
高大的身軀縮盤榻上,幾乎是跪在焦侃雲的面前,頸間青筋交錯暴起,他自己將頸上的綢帶勒緊,順著往下捋,把帶子繃直,如牽引繩一般,捂握在焦侃雲的掌心,望著她啞聲道:「我對你不是執著……你要虞斯就去要吧…我強求不了,也不會逼你嫁給我……」
焦侃雲攤開的手被他壓住,她並未牽握住那根綢帶,壓低聲音叱他,「你瘋了?門還開著,你想被你素日里惡言訓斥的侍從,還有畏懼於你的整個太醫院看笑話嗎?他們自是不敢出去亂說話,但私下裡如何評你,你也不管?你真的不想當皇帝了嗎?」
樓庭柘深凝著她,「你想讓我當皇帝嗎?你想,我就爭。你不想,我就不爭了。你若想要盛世太平,我裝模作樣,也會成為明君。主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這又是何苦?」焦侃雲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她雖不愛樓庭柘,卻想溫聲細語地勸他,「貴妃娘娘睿智聰慧,卻不教你如何學會放手,不要自傷自苦嗎?我不喜歡諸事為我的偏執之人,我喜歡自有信仰,守心正德之人……我喜歡虞斯。」
逆耳的話刺穿心臟,樓庭柘卻已經空洞地接受了,只因這句話他早就於昨夜輾轉時,和著綢帶繞頸、齧齒咬臂,反覆地拿出來折磨過扭曲的自己了,可一顆心再如何翻沸痛極,他還是能聽見來自深處那道幽幽的聲音,此時此刻,他不再將心聲藏於深處,反而想將那道聲音脫口告知。
他紅著眼望著焦侃雲,顫聲道:「我愛你。」
焦侃雲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焦府的,她本欲落荒而逃,可樓庭柘卻恢復神智一般放開了她的手,平靜絮語如常,她將正事說罷,他把太醫請進房,把脈看診,包紮吃藥,最後深情款款地目送她離開。她分明什麼都沒做,可樓庭柘仿佛再度被她給的甜頭拯救。
此刻她望著天邊的大雁,再度想起了七歲那年,樓庭柘自甘受罰時,看自己的眼神和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