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四郎君盧崇信,盧元禮的堂弟,平日裡對她言聽計從,誰想竟敢私下攔截她的信件。
眼前一暗,車子穿進了東城春明門①,蘇櫻只覺千頭萬緒,似長長的門道一般永遠走不到頭,聽見竇晏平隔窗說道:「盧家不能待了,我這兩天儘快接你出來,勝業坊我有一處私宅,你先住那裡。」
蘇櫻回過神來:「我在長樂坊也有一處私宅,還是住那裡吧。」
他們如今名分未定,若是住竇晏平的宅子,就怕傳揚出去,污損名譽。長樂坊那處宅子是她為自己留的退路,此時正好可用。
裴羈知道那處私宅,去年她瞞著崔瑾和盧家人置辦的,買房錢從哪裡來的他也知道,崔瑾詩畫雙絕,才名遠播,她盡得崔瑾真傳但從不張揚,只悄悄在東市一家夾纈店做畫師,積攢了一筆可觀的財產。
車子穿出門道,城門外白水橫橋,綠柳堤岸,灞河到了。
蘇櫻抱起骨灰罈,默默下車。
她對長安的第一印象,便是這裡。那是父親過世一年之後,原本留在錦城守孝的母親突然決定返回長安,同樣是個春日,她長途跋涉來到春明門前,映入眼帘的便是這滔滔不絕的灞河水,和兩岸拂堤的楊柳。
這景致,與母親的畫作《灞橋柳色》一般無二,那是母親最喜愛的畫,雖然是早期之作,技法遠不如後來純熟,但母親一直愛如珍寶。蘇櫻忽地一怔,收拾母親遺物的時候,好像並沒有看見這幅畫。
「我拿著吧。」竇晏平走近了,伸手來接骨灰罈。
蘇櫻搖搖頭:「還是我來吧。」
這最後一程,她送母親。
走下河堤,蹲在臨水一塊大石上,打開壇蓋。
是灰白色的粉末,原來那樣美的肉身,到最後,也逃不過一抔土。
堤上,裴羈沉默地看著。她探身向著水面,寬大的衰絰掩著一搦細腰,柔,韌,像春日的新柳。她傾斜壇口慢慢撒著骨灰,臉色平靜,看不出有多少哀戚,他猜她對於崔瑾的死,或許還會覺得解脫,畢竟她千方百計接近竇晏平,其中一個目的,應該就是為了擺脫崔瑾。
她忽地伸手,指尖相對,拈了拈骨灰。裴羈抬眉。
澀澀的,似有顆粒般,怪異的感覺。蘇櫻垂目看著,原來母親的骨灰,是這樣子。
「念念!」竇晏平嚇了一跳,以為她傷心過度以至於舉止失常,連忙伸手扶她,「別太傷心了,我來吧。」
蘇櫻回過神來,在水裡洗了手:「沒事。」
她自知並沒有很傷心,甚至還隱隱覺得解脫,可這些,都不能告訴竇晏平。她不能讓他知道,他愛的人自私涼薄,忤逆不孝,他愛的人,或許根本不值得他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