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不敢說,」葉兒著,「但是奴在來劍南的路上,的的確確看見裴郎君的侍從到處找奴,裴郎君若是心裡沒鬼,為什麼要攔著奴來找郎君?」
從裴家逃出來後她原想直接去劍南,但從蜀地回長安時她不過才是十來歲的小孩,全然不記得道路了,況且蜀道難走天下聞名,莫說盜匪之類,單是一路上的狼蟲虎豹就足夠要人命了,她死了不打緊,誰來給竇晏平報信,誰去救蘇櫻?思來想去她再次到東市求康白捎她一程,康家商隊並不走蜀道,但康白二話不說,給她介紹了另一家常走蜀道的商隊,又囑託領隊一路上照顧她。
康白還把上次蘇櫻付的路費還給了她,道是那次有負所託,心中十分過意不去,這錢請她代為轉交給蘇櫻。天知道在那樣舉目無親的境況下聽見這話讓人有多感激,說到底,她們跟康白也不過是畫師與僱主的泛泛之交,原也非親非故。
葉兒含淚拜謝了康白,跟著商隊入川。出發當天她看見裴羈的人在城門和路口四處打聽有沒有見過她,虧得她改了裝扮又有領隊照應,這才沒有被發現,但這情形分明不對,裴羈若是擔心她的安危,難道不應該私下悄悄尋人?她如今還在監牢里掛著名姓,裴羈這陣勢分明是要鬧到人盡皆知,斷了她潛逃的可能。
葉兒哽咽著:「還有一件可疑的事,盧元禮一口咬定是娘子重傷了他,如今官府下了海捕文書通緝娘子,奴也曾求過裴郎君,裴郎君卻一直沒有替娘子洗清冤屈。」
是啊,就算裴羈不方便出頭,給他說一聲,他自然會想辦法。不,她已經失蹤了一個月,假如裴羈不是有意,怎麼會這麼長時間,隻字不提?還有那突然寄來的簪子。她失蹤一個月,簪子怎麼會通過驛路寄到他手裡。除非。
竇晏平心中一片冰涼。他真糊塗,整整一個月,竟讓她獨自一個苦苦掙扎。重重加上一鞭,馬匹撒開四蹄,一躍衝出庭院。
「郎君!」葉兒追在身後,「奴跟你一起去,奴也要找娘子!」
聽不見他的回答,唯有五花馬急促的蹄聲,遙遙傳來。
三更時分,裴羈合衣靠在破廟的斷牆上,半夢半醒。
眼前儘是蘇櫻搖晃的臉,長發如瀑,從赤c裸的肩頭垂下,幾絲沾在她腮邊,幾絲沾在他胸膛,她低頭吻他,他仰頭承受,於是那絲絲縷縷的黑髮便隨著她的動作,搖盪著沾在他唇上。
搖盪,交融,她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他在渴望,在追隨,他生平頭一次,將自己交給別人掌控。那個人,竟然是她。狡詐涼薄,他的心魔,他永遠不可能愛悅的,蘇櫻。
搖盪,無休無止,她披散的黑髮不知道什麼時候挽上,團扇遮面,又一點點撤下。青廬,紅氈,喜燭,照亮半邊天空的巨大庭燎。他要娶的,是她。
裴羈猛地醒來。
一輪孤月冷冷照著,荒野殘垣之外隱隱有獸在嚎叫,不知是猿聲,還是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