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救她上來時慌張至極,只是隨便找了最近一處院子落腳,這兩天一顆心全都撲在她身上,日日進出,卻從不曾留意到這院子竟如此破敗,是他疏忽了。「回去吃飯吧。」
她猶豫著,輕輕咬著唇,羞怯的神色:「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她看了眼大門,又來看他,她是想出門。門外,有竇晏平。這些天他寸步不離,一直守在外面等她。
裴羈頓了頓,疑慮叢生。她似是知道這要求唐突,垂著睫毛,黯然的神色:「若是不行就算了。」
讓他心底突然一疼,立刻便道:「好。」
扶著她慢慢向大門走去,裴羈微微仰著頭。他從來經不起她央求,從前尚可控制,經此一番,越發無絲毫招架之力。況且她不是央求,是那樣黯然失落的,自己便否定了,讓他想起她早晨才醒來時口口聲聲要找阿耶,心裡憐惜到了極點。
她的父親,也許是她一直藏在心底,最依戀的人吧。從前她從不曾提過,因為知道提也無用,不會再有人那樣待她,如今她忘記了一切,反而將內心深處藏得最秘密的東西,暴露出來。
她沒有父親,沒有兄長,他可以不止做她的夫婿,亦可以做她的父親、兄長,讓她從此之後,再不必那麼羨慕地看著裴則。
伸手拉開門閂,推開大門。
一望無際的田野霎時撞進眼中,春麥飽滿,禾黍低頭,微暖的風吹過時,一片片起伏的綠浪。蘇櫻貪婪地看著,眼梢帶了笑,輕聲道:「麥子都快熟了啊。」
「是。」裴羈扶著她胳膊的手挪到她腰間,輕輕搭住,「魏州有軍屯,麥黍遍野,若你喜歡,到時候我帶你去看。」
魏州西南多丘陵,耕地不多,東部卻是大片沃野,多屬軍戶所有。本朝之初,軍戶尚肯勉力耕作,蓄積糧食,近數十年魏博勢力越來越大,驕兵日甚,尤其是八千精銳牙兵占了大片沃野良田卻不肯耕作,驅使子弟日日在耕田上行獵玩耍,又倚仗勢力侵吞良民土地,以致良田荒蕪,溝渠壅堵,百姓怨聲四起。他到魏州後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重新梳理田畝數量,再行分配,勒令牙兵退還侵吞的良田,又主持疏浚河道,廣開溝渠,今年秋熟之時,魏州數座糧倉,應當都能一滿。
不過牙兵也因此與他結下深仇,欲置他於死地。他在魏州短短一年多,便已遭遇數次刺殺。然,欲圖大事,豈能惜身。搭在她腰間的手試探著緊了些:「念念,外面風大,該回去了。」
微涼的手握著她的腰,她掙扎了一下沒能掙開,紅著臉不敢看他,,裴羈在極度歡喜中,生出悵惘。
如今的歡愉,都只因為她不記得了。若他一開始便能意識到自己的心意,一開始便能好好待她,該有多好。
餘光瞥見斜刺里衝出來的人影,是竇晏平。飛跑著向這邊來,邊跑邊向她招手:「櫻娘,櫻娘!」
滿心旖旎消失無蹤,裴羈壓著眉,緊緊摟住蘇櫻的腰,竇晏平一霎時來到了近前,滿溢的怒氣:「放開她,不許碰她!」
裴羈頓了頓,手中突然一空,蘇櫻掙脫他躲到了他身後,怯怯抓著他的袖子:「他是誰呀?」
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裴羈心裡陡然一寬,看見竇晏平驚愕的臉:「念念,你,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