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對不起的,做了惡事,惡有惡報就好,道歉有什麼用。蘇櫻轉著臉不肯看他,覺得眼梢發著燙,心上也是。到這時候突然意識到,原來她不僅需要惡有惡報,也需要一個道歉。
「念念,」裴羈想扳過她的臉,看清她的神色,伸手又縮回來。他不敢。原來他,也有不敢面對的一天。無可回頭,卻還是拼命想要給自己找一個理由,「你跟竇晏平,你們不能在一起,你母親跟他父親,可能有私情。」
蘇櫻長長吐一口氣。那根簪子,竇玄怪異的行為,還有,他們長達十年同在蜀地,錦城與梓州相隔僅僅一百多里地。她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竇晏平也想到了吧,方才他離開時,那樣黯然的神色。
「念念,」裴羈看見她薄薄的肩顫抖著,風中落葉一般,心中突然生出對自己的強烈不齒。抵賴有什麼用?當初下手時,他也並不知道這些隱情,他對她那些卑劣的行經,根本無可置辯。扶她在榻上坐下,半蹲了身在她腿邊,「不過,一切都不是我過去那麼對你的理由。」
她還是轉著臉不肯看他,裴羈深吸一口氣:「你逃出長安那次,是我暗中作梗,壞了你的計劃。我逼得你不得不求我,又趁勢軟禁你,你問我會不會娶你,我拒絕了。」
「別說了!」情緒一霎時惡劣到極點,蘇櫻恨恨打斷,他紅著眼,匍匐在她腳邊抬頭,讓她陡然想起此時的境地,急急改口,「我都已經不記得了。」
裴羈怔了怔,像兜頭潑下一盆冰水,那些折磨得他日夜不能安眠,讓他無時無刻不想傾吐的懺悔,她全都不記得了。他是永遠不能得到她的原諒了。在沉重的悔恨中緊緊抱著她:「對不起。我願用餘生百倍千倍補償你,只求你不要離開我。」
蘇櫻看見他卑微仰望的臉,眉高鼻挺,刀削斧鑿般清晰的輪廓。她不需要他的餘生,她只需要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轉開臉:「我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就不需要他的補償,這沉重的包袱,終其一生,他都將獨自背負。裴羈緊緊擁抱著,明明就在懷中,觸手可得,卻像隔著山海,觸摸不到。「念念。」
蘇櫻又聞到熟悉的降真香氣,摻雜著金瘡藥的氣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擰成一股晦澀混亂的氣味,讓人心煩意亂。用力推開他:「放開我。」
懷中驟然一空,她起身離去,裴羈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看她素色的裙裾在門外一閃,低聲道:「我累了,我想一個人待著,別過來。」
「念念!」裴羈喑啞著嗓子起身,她在簾外回頭,冷冷地向他一望。
砰,房門在眼前關上,四周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光線也暗下來,裴羈沉默地坐回原地,驀地想起在長安時,她獨自被關在宅中時,是不是也是這般死寂的,不見天光的時日。
都錯了。不能回頭,哪怕悔到撕心裂肺,也無法重來的過去。
更可怕的,是她全都不記得了。讓他連懺悔,都失去了對象。
蘇櫻快步走到另一頭房裡坐下,心緒翻騰著,久久不能平靜。
不該生氣的,既要哄他,就該裝作原諒,讓他進一步放鬆警惕,可親耳聽見他說出過去那些事,心裡的恨怒又怎麼能壓得住?
「娘子,」葉兒看她神色不對,連忙跟進來,「是不是哪裡不好?」
「沒事。」蘇櫻定定神,抬眼,臥房門始終沒開,裴羈沒出來,悶在裡面不知道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