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無息,沙漏一點點落下,下方的琉璃瓶中漸漸堆出層疊的山巒,蘇櫻沉默地看著。她全都留意到了,今夜裴羈有五六次,默默伸手,按著心臟。是他新添的習慣?是那裡藏著要緊的東西?還是她當初留在那裡的傷,還不曾痊癒麼。
節度使府。
啪!阿摩夫人重重一個耳光甩過去,張法成跪在地上,被打得腦袋都歪在了一邊,她手腕上戴著幾個鐲子,手指上又是一排戒指,金屬和寶石的稜角在他臉上劃出長長的血痕,張法成捂著臉,一霎時暴怒,當著張伏伽的面又只能忍下去:「伯父,娘,是我錯了。」
「弟妹快別打了,」張伏伽急忙攔住,用身體護著他,「孩子們有什麼不是好好教導就行,莫要打他。」
「大哥有所不知,他是看上了那個畫師葉蘇,所以深更半夜把人弄了來,我知道了正要讓他送回去,結果康白就追過來了。」阿摩夫人嘆著氣,眼中含淚,「這個不肖的東西,喜歡人家小娘子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竟然深更半夜上門去請了來,這事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壞了大哥的名聲?」
張伏伽原本也覺得今天的事情來得蹊蹺,經她這麼一說,心裡明白了大半。張法成是看上那個葉蘇了,只是沒想到人家有未婚夫,還是在西域頗有分量的康白。連忙勸慰道:「既然是誤會,說開了也就無事了,康白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不會糾纏,只不過法成啊,你以後行事可得謹慎些,再不要這麼莽撞了。」
「是。」張法成低著頭,「伯父,我覺得裴羈來得奇怪,只怕是要對你不利,得留住他在府里,免得他背地里弄鬼。」
張法成長嘆一聲:「我問心無愧,隨他去吧。」
剛剛收復河西時,人人心熱,都盼著歸附朝廷,他派出五六批人馬前往長安上表,奏明歸附之意,那時西域一路上還有數個異邦阻隔,又有吐蕃時時出動廝殺,這些人里只有一隊在一年多後到達長安,向先帝奏明了他收復河西,期盼歸附之意,先帝下詔封他為歸義軍節度使,又調遣隴右軍助他退敵,起初那幾年河西與朝廷,可說是好得蜜裡調油。
可惜好景不長,之後宦官弄權,二十幾年間帝王更替五六次,越換與河西越疏遠,以至於生出忌憚防備,竟然要他將唯一的兒子送去長安為質,若不是阿摩夫人站出來將嫡親的兒子送去,這一關,還不知道怎麼過。
他如今父子團圓,阿摩夫人卻是喪夫之後,連兒子都天各一方。張伏伽心中愧疚,拉起張法成:「法成啊,以後你行事謹慎些,不可再如此莽撞。」
「是。」張法成答應著,又道,「伯父若是不方便的話,裴羈由我應付,絕不讓他壞你的事。」
「我也沒什麼事可讓他壞的。」張伏伽搖搖頭,「他想查什麼,就讓他查吧。」
前幾年王欽掌權時,幾次三番要他增加賦稅,又要他進獻貢品,還曾派了個監軍來監視,後面王欽倒台,那監軍被緝拿歸案,朝廷並沒有再派新的監軍過來,他以為是朝廷信任他,還曾暗自慶幸,沒想到裴羈竟親自來了。也許真是要拿他什麼錯處,好對付他吧,但他問心無愧,由他去吧。
「伯父。」張法成還想再說,阿摩夫人打斷他,向張伏伽道:「大哥,你就讓法成去辦吧,他雖然蠢笨些,對你卻是忠心耿耿,裴羈顯然來者不善,有法成照應著,你也好有個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