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垂眸,望著桌上的西洋藥。
他想起了福全去之前的痛苦死狀,想起了自己心疾發作時,太醫們束手無策的蠢笨模樣,更想起了昔年太子年幼時,第一次敬獻西洋藥的誠摯神態。
他緩緩伸手,摸了摸藥匣。
「是朕錯了,朕妄下決斷害了僖妃。追封貴妃和借用儀仗之事,就照皇后說的來吧。」
……
死前那夜,僖妃求見了康熙。
康熙這些日子一直不怎麼過來,來也是趁她睡著悄悄看兩眼,生怕人醒過來,無顏面見。而今坐在床邊,看著清瘦毫無血色的僖妃,他忍不住紅了眼。
「你可有什麼心愿未了?朕都答應你,便是給十一阿哥封個郡王也可。」
從固山貝子一躍到郡王,的確已經算是大方。
僖妃卻伸手扯著他的袖子,笑道:「皇上不必為胤禱籌謀什麼,這孩子沒什麼大才,做個貝子小富即安,便是最適合他的了。臣妾……只想替東宮說幾句公道話。」
「臣妾雖是後宮女流,卻也知曉:這天下想要太子死的滿人很多,想要光復前明的漢人更是一心盼著他死,蒙古諸王坐山觀虎鬥,叫太子每走一步如履薄冰。此時此刻,最不該、也最不能懷疑他的人就是皇上您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妾並非為了赫舍里家,而是為天下萬民懇請皇上,放皇太子出毓慶宮吧。」
康熙握著僖妃的手,久久未曾應答。
直到那隻手失了力氣墜下去,人又陷入渾渾噩噩的昏迷之中。帝王才以手掩面,輕聲答道:「好,朕答應你。」
七月十一日。
御花園荷池裡荷花映日,紅綠相宜,直叫人感受到無邊旺盛的生命力。
赫舍里才派人摘了幾朵新荷送到長春宮,僖妃都沒來得及瞧一眼,便靜悄悄薨逝了。
夏槐抱著那些荷花一路飛奔回景仁宮,才發現太子殿下竟然被放出來了,此刻正與赫舍里相攜坐在炕邊,激動地互相問詢。
夏槐猶豫片刻,到底還是進了暖閣內:「娘娘……」
赫舍里看到她抱在懷中的花,以及因奔跑有些亂的髮髻,心頭猛然一跳,站起身問:「僖妃怎麼了?」
夏槐撲通跪地,哽著嗓子道:「還請主子節哀,僖妃娘娘,去了。」
赫舍里心神恍惚,只覺著天旋地轉,腳下退了一步,被胤礽牢牢攙扶住。
「額娘……保重身子。」
「額娘沒事。」赫舍里抬手推開兒子,語調淡然,淚卻早已順著面龐滾落下來。
胤礽不再言語,和夏槐忙上前,想要一邊一個扶著她坐下。赫舍里哪裡還能坐得住,她的腦子裡空白一片,凝滯懵然,只憑著身體本能下意識地拂開這兩人,邁步向外頭走去。
腿是軟的,心是冷的,每走一步道,似乎都要重重地跌進磚石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