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損並不知道金風細雨樓與青田幫如今有哪些生意勾連。季卷那小狐狸把江南水路盯得極緊,少有給他安插眼目的機會,貨物記帳也用了全新的方法,令他直至如今,都得不到青田幫生意規模的具體數額。因此,這原本的兩成利,已經很虛假,如今還要減去半成,他哪裡忍受得了?
但如今時間,官家敏感,卻又經不起任何刀兵。
唯有談話。唯有與蘇夢枕詳談。
在蘇夢枕微笑以前,他們已結束了一輪言語交鋒:雷損要蘇夢枕把多占的半成利吐回來,蘇夢枕譏笑他老得牙掉,不敢找天子眼前紅人季冷的茬,只敢灰溜溜回來求他。
一輪語畢,雷損飲茶,蘇夢枕微笑。
這一個月的安寧,對局勢的影響頗為微妙,但落在蘇夢枕身上,卻是難得養病的好時機。納蘭初見與樹大夫悉心照料,而他又始終未動刀兵,經由將養,身體狀態已達到入京後幾年間的巔峰,在此春歸季節里,甚至迎風多養出些血肉,填充他過分瘦削足可見骨的臉頰,令他笑起來時,居然不太像鬼,又恢復了年少時候病色中仍能見到的幾分俊逸。
雷損目視氣勢越發凌厲逼人的蘇夢枕,忽而嘆息道:「其實蘇公子不必咄咄逼人。若要把這半成利潤,算作純兒的嫁妝,尚顯不足,六分半堂願額外再讓半成利,作為純兒帶入金風細雨樓的陪嫁。」
「陪嫁?」
「當然是陪嫁。純兒將至及笄,正是待嫁之身,我已命她從杭州動身,不日便要抵京,恰好趁早與蘇公子完婚。季冷既然這麼慷慨折送陪嫁,屆時你與純兒,定要敬他一杯酒。」
蘇夢枕臉上的笑意淡了。他放下茶盞,寒目再抬時,已是隨時會出手的凜冽。他冷然道:「雷總堂主這般打算,蘇某必不會令你如願。」
雷損笑。這笑容在他們臉上似乎互斥,非得有一方不笑了,另一方才能拾起,此時占住微笑所有權的變成了雷損,他的笑容比起蘇夢枕要難看得多,因此也就刺眼得多。他笑著說:「蘇公子忽然這般大氣,連唾手可得的一成利都不要,倒與方才斤斤計較判若兩人了。也是,青田幫如今勢大,已隱隱有了幾分當年『大連幫』的雛形,蘇公子動了心思,想做季冷的上門女婿,也在情理之中。」
蘇夢枕不言。他在思考雷損此時提起雷純的目的何在。找他要利?以婚約為要挾,也該是逼他吐出利益,不必說這種話激他。徒逞口舌之快?雷損還沒昏頭到這種地步。
那便只能是試探了。
雷損要試探他與青田幫的關係,或說試探他與季卷的關係。
他有些算計,需要確定了這種關係的親疏程度,才能繼續做局。
——繼續令他猜測,如何?
這些分析只在電轉間結束,蘇夢枕也立即拿定了主意,偏一偏頭,再正過來時,臉上已漾起極為幸福的,憧憬的神情。那種神情對蘇樓主來說極不相稱,但對於雙十出頭年紀的青年人來說,卻又尋常可見,時時會有年輕人冒著傻氣,帶著天真,用這樣的神情,發表一些徒惹人笑的愛情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