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像篤信的那樣了解自己。
季卷被槍彈的力量擊退倒飛。他應該冷眼旁觀。此處人多眼雜,也許會有別家眼線,他最好繼續裝並不認識這個易容的劫獄者。
他的理性已研判出此刻最合適的應對。
然後他伸手把季卷攔到懷中。
血滲到他的黑衣上,深色衣服看不出污漬,只有他自己知道被洇透的衣料緊貼著皮膚,唯有自己聞得出血腥味。
唯有自己知道舌根苦得像藥物反涌。
被一個比自己弱小的人護在身後。被一個女人護在身後。無論哪個都是蘇夢枕從未有過的經歷。自記事後他再沒有被護在身後的記憶。紅袖刀什麼阻礙斬不得?京城紛爭都沒把他殺了,區區幾杆火器怎麼可能做到?
最終是她帶著傷遠走,即使傷成那副模樣,還不忘找他要一柄新劍。
……他若能早對季卷的倔強堅持有準備就好了。
一件事情,早有預料,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猝然,他盡可以大方地在帳上多記一筆留待下回再還,而不是獨自夜憑欄,遠眺滅了燈的河上畫舫,直到被登樓的樹大夫暴跳關緊窗戶。
一關窗他就開始劇烈咳嗽,在向樹大夫澄清只是喉癢後,他又補充:「還是把窗戶打開。」
樹大夫沒能忤逆他。或說金風細雨樓都無法忤逆他的決定。往大擴到京城,他雖時時被壓著,需仔細考量,千面對人,但細究起他的方略,卻也從未真的被彈壓,有志不得疏。
行事另闢蹊徑,總打亂他全盤籌謀的,二十年來,也只一人而已。
他飲盡黑苦又燙的藥汁,開口留正收拾藥箱的樹大夫:「樹大夫。」
樹大夫問:「公子還有何事?」
他瞧一眼河上應已滅燈就寢的畫舫,轉念又說:「罷了。」
樹大夫對他反覆的姿態表達了關懷。蘇夢枕咳嗽又烈,這回主動關了窗,慢慢道:「本想請你替一個人看看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