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為了作秀,要把我們從前線調回京城陪他過家家。」季卷面上笑得受寵若驚,私下對霍青桐時才終於忍不住罵出聲來,手上劍光亂舞,恨不得眼前案幾就是趙佶,把他狠狠削成粉末:「——也太想當然了點!」
即使這般發泄,她暫時還不想與宋、遼、金三面開戰,因此趙佶的詔令還得咬著牙接。
她嘆氣道:「在壞事裡想想好事。就當是回京城刷臉,攢些名望吧。」
名望並不算什麼必要條件,她本不介意自己以牝雞司晨女魔頭的身份殺回汴京,但是如果能搏一點好名氣,叫來日不必圍城便可揮師入城,總算這趟回京的損失沒有那麼大。
這樣自我安慰著,她暫時擱置手上統籌工作,與黃門一道,星夜兼程,趕回汴京。
雖然從趙佶的反應中猜測出,大宋上下對燕京的感情之濃,已遠超對一個城市的寄懷,但是當季卷踏到御街之上,聽街邊某位江湖客驚異叫破「這不是季卷女俠嗎」,旋即被汴京居民牢牢堵在路上之後,她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他們對於燕京的熱情。
或也並非熱情。季卷被擠在人群里動彈不得,臉上掛著親和的微笑,這微笑使她身邊聚著的人比黃門太監身邊更多一倍,她儘量向他們揮手寒暄,心裡卻極端抽離,極端理性地分析這熱情的由來。
沒有人是徹底蒙昧的。就算要蒙昧,屢次疊高的稅費、再三上浮的米價也足以讓他們察覺日子正一天天不好過。連著幾年天災不斷,趙佶在求仙問道上的耗費卻不減,他們對她熱情,是因為已隱隱覺察出生活在向下向深淵滑去,卻不知內因,便將希望寄託於遙遠的好事、振奮人心的消息,期待由她帶來的,遠在邊關的勝利能引動他們的人生也重新往高處去。
往高處去,靠的絕不是麻醉劑一樣的「好消息」。關上門過自己日子的人當然可以祈禱奇蹟發生,作為肩負生民之艱的皇帝若也陷在天命之人的幻覺里,就該趁早滾蛋了。
從季卷的臉上,決看不出她在轉著什麼大逆不道的念頭。她陷在人群里,艱難走過御街,盡力回應所有問話,對每一張好奇的臉揚出充滿希望的微笑,像自己才是人潮中半點武藝不通的那個。黃門早就尋機與她告別,等她一個人在看熱鬧的簇擁里終於走到京中別院,季卷簡直錯覺她和半個汴京城的人都打了個照面。
她關上別院的門,整理一番被擠得不成樣子的衣服,這才倍感勞累地嘆一口氣。她嘆一口氣,剛想坐下來喝杯茶,忽覺頭頂風響,臉色瞬變,極速擊出一掌,與來人以內力硬碰硬,內力相撞的瞬間,她又立馬轉驚為喜,笑叫道:「伯父!你怎麼來京城了?」
「反應挺快。」丁典收招,將凌霜華自屋檐上攙了下來,同時笑道。
季卷笑著向他們兩人見禮,高高興興地道:「我就說院中怎麼會沒有湊熱鬧的江湖人埋伏,原來埋伏的是丁伯和凌姨。」她故意這樣說,惹來凌霜華輕打她手背:「又在信口胡說。」
「我還以為你有了忙正事的藉口,就會懈怠習武,眼下進境還算不錯。」丁典道。
他們已收了架勢,坐回屋內,季卷親手為兩位長輩泡茶。聽到丁典讚許,她露出頗為得意的微笑:「士別三日,該對我刮目相看了!」假裝自己並非生死破境,單純靠勤修不綴才至於此。
她與丁典兩人已有三四年未見,現在圍爐煮茶,聽他們隨口道來雲遊見聞,以及在各處所遇的隱士高人,頗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