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睜眼,睜眼以前已聽見雷媚那鮮明的嬌笑。
「哎呀,馬蹄怎麼斷了?」她咯咯笑著,掀開蘇夢枕的車簾,手裡提著個血淋淋的馬蹄,嬌聲道:「擋了蘇公子的路,我得來賠個不是才行。」
蘇夢枕對著她的笑容冷冷道:「你沒擋我的路。」
「誰擋了誰的路,誰能知道呢?」雷媚掩唇一笑:「蘇公子,前方路上有石子,你記得當心,否則,石子進了馬蹄,就只能像我這樣,把整條馬腿都砍下來脫身了。」
斷腿的血滴滴濺在車廂內,連著駿馬嘶鳴,泛出難聞的腥臭氣。
蘇夢枕的眼神從馬腿移回雷媚臉上,道:「我要回樓,這是必經之路。前面莫說只是石子,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重鋪路面,一步步走回去。」
雷媚揚眉,半晌掩唇道:「蘇公子還像燕京那時候一樣,不撞南牆心不死……」她聲音低了些,帶著詭秘地將俗語續完:「不見棺材不掉淚。」
沃夫子的手掌緩緩伸開。他一身功夫,盡在手掌,此時已快忍不住要向尋晦氣的雷媚出手,蘇夢枕在他身後輕輕咳道:「沃夫子。」
只這麼一喊,就止住了沃夫子的殺意。蘇夢枕又咳嗽幾聲,不牽動肺腑,單純成了喉嚨的習慣,待咳完才道:「雷三堂主公然阻我歸樓路,明日算得總帳,帳單自會遞到你手上。」
「明日太快,」雷媚笑道:「蘇公子願意賒欠一段時日麼?」
蘇夢枕眼中寒焰重燃。他冷冷注視著雷媚,片刻道:「搬開死馬,我們接著走!」
雷媚咯咯笑著放下帘子。他的車夫拖走路中死馬,車廂再次平穩向天泉山行去,蘇夢枕手指緩緩在膝上敲擊,忽在抵達一瞬道:「召集統領,青樓開會。」
金風細雨樓如今在京城的鋪子攤得相當大,被納入議事層的統領也漸多,如今散布各地,要一時召他們齊聚尚需時間。蘇夢枕一人坐在主座,本要趁此時機著手處理幾件不那麼要緊、也不能夠忽略不計的事務,胡青牛卻搖搖晃晃,登上樓來,別的事不做,先一探手就掐住蘇夢枕手腕,一邊凝神把脈,一邊把手裡藥碗塞到他手裡。
蘇夢枕以極快反應抽走信紙,扶穩藥碗不至潑灑,抬眉就見胡青牛橫眉豎目,向他挑刺道:「我已千叮嚀萬囑咐,養病期間不可多思,否則被我逼入三焦的寒毒,又要逸散。你堂堂一個樓主,居然連句人話都聽不懂?」
蘇夢枕懶懶道:「我聽得懂。」
他喝完湯藥,抖飛藥碗後,內力灌於宣紙,令軟紙如竹簡般立起,迅速寫了幾字回復,其間左手脈門始終袒露在胡青牛手下,絲毫不擔心他突施暗算。
胡青牛被他這繼續耗費心力的姿態氣得暴跳如雷,口中直罵道:「要不是季卷挾恩要求,我才不給你這棺材板治病!治治治,為了你都有快一年沒見過夫人,成天治得我直犯晦氣!」
蘇夢枕似是短促笑了一下,隨即收斂,依舊一副不上心的模樣,道:「我也很久沒見過我夫人。先生要想去燕京探親,動身時記得替我捎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