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卷得寸進尺,望窗外星月燈火,煞有介事道:「還能休息一個時辰,我們就要忙上一整天了。你還不抓緊補覺?是要我晚安吻嗎,還是睡前故事,唱唱兒歌哄你?」
蘇夢枕未答。季卷也沒打算聽他答話,赤足下地,嘖嘖欣賞起婚房中最為隆重、道具最為齊全,最終卻幾乎全沒用上的裝飾,正對著鐵骨嶙峋的描金喜字細看,竟聽身後人從唇縫間擠出一句答話:「唱首歌吧。」
季卷一愣,沒想到他居然真應自己的調笑,下意識便問:「唱歌?」
蘇夢枕不好聲色犬馬,從來也沒聽他說過對絲竹之音有興趣,猝然提出要求,叫季卷迷茫有餘,更生好奇。
蘇夢枕同樣坐直身體,手提方才震落床上的紅綢,似追憶般道:「你見向將軍時給他唱過的歌。」
他神色間相當期待。
季卷反倒茫然。
她騙人上船時向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大多時候都沒走心,說過就忘,眼下蘇夢枕提及她拉攏向孔時還唱過歌——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了?
他又怎麼把這種小事記到現在?
其實也無所謂。雖然想不起他想聽哪首詞曲,眼下情濃意動,隨便挑一首時興的花間詞,未必不能逗蘇夢枕高興。
迎著蘇夢枕的視線,季卷把耍賴式的「我忘了」三個字咽回肚裡,按那日談話間的氣氛想了想,忽有了想法,開口唱道:「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她學文不精,更沒空深研,驟然被提要唱當今詞牌,滑到嘴邊的還是當初上學時背的那些名篇。季卷猜測自己當初唱給向孔的並不會是這首未出世的詞,不過要說合適,未有比它更好的。等她把全詞唱完,蘇夢枕灼灼雙眼盯她,果不去計較異同,嘴唇默默跟誦詞句,忽勾動半生迷惘,嘆道:「報國無門,鐵衣寒透。」
他問:「如此忠義,英雄豪氣,這是何人所做?」
季卷道:「是辛棄疾。再有幾十年他就要出生,按原本軌跡,他要一生呼籲北上抗金,一生無果,鬱鬱而終。」
她說到這裡,忽偷笑一瞬。
蘇夢枕便慢慢也從詞中悲懣抽離,低笑道:「這世上將少一個欄杆拍遍失意人。」
「我希望世上的失意人越少越好。」
蘇夢枕放遠的視線慢慢收到她的笑臉上,篤定道:「以你戰功,已足名標青史,萬古流芳。」
季卷露出一瞬牙酸的神情,擺手道:「以後我要聽的吹吹捧捧還多著呢,為了我別太快膨脹,你還是少誇我幾句。——而且我自己內省,光是效仿呂武一條,就足夠被後世罵上許久了。要是再加上刺殺趙佶,藉此造反這種說是秘密,卻總會不脛而走的事情流傳,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