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吉爾伽美什繼位後,除了積怨已久的烏瑪和拉伽什,各國之間只發生過幾次小摩擦,人們對戰爭的印象多半也源自詩人的頌歌:那是一場榮耀之旅的開始……
真是如此嗎?
「可笑的是,很多士兵被同伴拖回來時其實沒有受致命傷,但因為沒有得到妥善的照料,那些傷口很快開始化膿、腐爛……最後是高燒奪走了他們的性命。」見鬼,她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
「我……」恩奇都怔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抱歉,我不知道這些……芬巴巴和從沒提起過。」
當然不會有人在意他們——詩人不會在意,諸神不會在意,就連他們的王也不會在意。歷史只垂青那些耀眼的英雄,撰寫英雄的榮耀、英雄的偉績,甚至是英雄享受過的樂趣,沒有留給他們的位置。
「而這種死傷也不過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真是夠了,快閉嘴,「我們當時沒有準備足夠的人手,一些勉強挺過來的士兵們因為行動不便,屎尿全部只能拉在褲子裡,幾天都不會有人來管他們,除了幾十隻被惡臭吸引來的蒼蠅,最後他們會在某個夜晚,因為耐不住寒冷和漚爛的皮膚,停止呼吸。」
一股無名的苦澀沿著她的喉嚨流淌下去,眼前的景色也變得模糊起來,像是罩上了一層霧氣,即使如此,她依然能聞到那股氣味……腥氣和腐敗,那是血和死亡的味道。
「那時的我太年輕了,以為勝利的果實已經唾手可得,沒有任何人是我需要忌憚的……」她的聲音愈來愈輕,近乎呢喃,「多麼傲慢啊,人總是要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
戰後,烏魯克的薪柴堆燃燒了三天三夜都沒有熄滅,為了防止瘟疫,很多死去的士兵沒等到家人認領就被送去焚燒了,人們圍聚在火堆邊,看著一具又一具冰冷的身軀被送入火中烤化,從人形褪為灰燼——數十天前,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還同他們打過招呼。
緹克曼努那時也遠遠地看著,見證她到底為自己的草率付出了什麼。
「為了烏魯克,有很多人告別了家人,義無反顧地獻出了生命……而烏魯克只留給了他們那些衣不蔽體的破布,讓他們躺在自己的屎尿中死去。」
戰爭結束了,可它所帶來的痛苦還在蔓延,像是一個冗長的噩夢。
從那時起,她才逐漸體會到一些事情……眾生皆苦,人們總會被迫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而這才是世人的常態。
自界河之戰結束,她一直在想辦法避免舊事重演——可現實總是比想像中更殘酷,那些錯誤永遠不會消失,日後也將不斷延續。
戰爭是一台絞肉機,會讓所有被拖入其中的人粉身碎骨。
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徒勞,可她不能停下來……一旦她停下,那麼之前的努力就都付之東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