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伽美什沒有回答,緹克曼努觀察著他的神態,儘管眉頭緊蹙,但看上去沒有太多惱怒的痕跡,更多的是沉思……他思考時的神態有他父親的影子,儘管他本人很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發現了嗎?」她輕聲道,「這兩者都是你們所堅信的,可這兩者本質上又是互相衝突的,你們相信魔法的力量,並自認為掌握了它——因為那是你們與生俱來的才能,就像人從不會好奇為什麼自己需要呼吸一樣,可當我提問時,你們沒有一個人能回答我的問題。」
緹克曼努不自覺地用手指點起了桌面,那種輕微的噠噠聲就像從屋檐落下的雨滴,能讓她感到鎮定。
「那麼,今天的最後一個問題。」她說,「在我提出這些問題前,神明能做到這些嗎?」
「……什麼?」
「因為在我提出之前,就連神明都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直到他們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才發現自己其實做不到這些,但在我提這個問題前,神明是否能做到這些,處於一個可能行,也可能不行的疊加態。」她說,「我稱之為『造物主的緘默』——意思是,當造物主無需為自己創造的超常力量付諸解釋的時候,這種力量才會有效,但當有人對這股力量提出了質疑,而造物主又無法給出一個圓滿的解釋時,這種疊加態就會坍縮,成為一個既定為否的實事。」
「換而言之,混沌不明即是魔法存在的原因,而當魔法被某個擁有智慧的族群用符合這個世界本質定理的方式解讀出來時,魔法的效果就會被削弱到這種解讀之下,淪為魔術。」她指了指吉爾伽美什,又指了指自己,「而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人,就屬於那個擁有智慧的族群。」
這一次,吉爾伽美什沉默了很久……也許比他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次沉默還要漫長。
半晌,吉爾伽美什忽然嗤笑一聲。
「原來如此,這倒是解開了一個讓本王困擾了很久的疑慮。」他說,「在界河之戰前,所有關於諸神之主的記載上提到的都是恩利爾,而非安努……是你的手筆?」
「一次試驗而已。」證明了人類的信仰確實會對神明的權能產生影響。
「試驗而已,真是狂妄的發言啊——不過,這樣才有趣,緹克曼努。」吉爾伽美什酣暢淋漓地放聲大笑,「那就去做吧。」
她幾乎本能地心頭一顫:「什麼?」
「怎麼,因為本王的應允而高興得找不到北了嗎?」他直視她的雙眼——然而緹克曼努感覺到了一股輕微的蟄痛,那是一種被窺伺的感覺,「囉囉嗦嗦了那麼久,也該輪到本王來提問了吧?」
這次輪到她沉默了,也很短暫:「可以。」
「第一個問題。」他說,「幾十年前,在這裡,父王曾經也是這麼答應你的?」
她沒有回答,只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儘管十分克制,但她仍不可避免地墜入了對往日的回憶中,她揭示這一切的心情一如從前,卻又意識到過去確實是無法回來的,過去的他們……
他放棄了——就像界河之戰教會了她悔恨一樣,緹克曼努此前從未有過「恨」這種心情,而那一刻她體會到了這種滋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種焦灼而苦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