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河的河水是世界上最輕的事物,即使是一根羽毛,飄落到河面上也會沉入河底。如果深淵也有實體,無名河或許就是它投映在這片死寂之地的影子。
天平另一側的砝碼是一個讓人心驚膽戰的數字……緹克曼努在心裡默念,現在這個可怕的數字已經被填平了,這條世間最輕的河,埋葬著世間最沉重的東西。
她佇立片刻,朝著這漆黑的河流邁出了第一步。
「緹克曼努!」
她聽見了埃列什基伽勒的驚呼——然而,當她的腳即將觸碰到黑色的河水時,一雙蒼白的手從河底伸了出來,拖住了她的腳掌。
緊接著,無數蒼白的手浮出水面,亡靈們的枯骨猶如被磷火點燃的薪柴,在黑暗中散發出淒冷的幽光。
白光不斷向前蔓延,照亮了渾濁的河水,鋪成了一條通往彼岸的白色河橋。
河底的亡靈們早就拋卻了生前的過去,連聽到自己的名字都毫t無感觸,然而某種本能促使著他們簇擁在一起,他們踩著別人的臂膀,或是用臂膀托起別人的身體,只為讓這個即將渡河的人有一處落腳之地,儘管他們早就不記得活人的溫暖,卻還沒有忘記曾讓他們為之燃燒的東西。
她步履蹣跚地穿過無名河,如同穿過一條漫長的時空走廊:在地下甬道里逐漸融化的人們,一滴眼淚落在瑪那之流上,剎那間蒸發成了水霧;古伽蘭那的金蹄震撼了大地,從火焰中升騰而起的煙霧與天空中龐然的黑影融為一體;一場沒有盡頭的大雨,一個放著嬰孩的木盆沿著水流從她身邊飄過,瘦小的臉龐在雨水中腫脹發青;戰爭的硝煙之下,皮膚被血尿漚爛的士兵們在一頂又臭又髒的帳篷中無聲死去,火光幾日幾夜不曾熄滅,寒冬的凜風吹散了白色的骨灰,像是大雪一樣落到人們的發間。
當她即將抵達另一側河岸時,一隻亡靈的手忽地抓住了她的腳。
緹克曼努停滯了片刻,她本以為那個亡靈是想把她拽入河底,但對方只是輕輕握了一下她的腳踝,像是緩解了某種依戀似的,很快便放開了她。
上岸後,緹克曼努回過頭,那隻蒼白的手上戴著一隻閃閃發亮的金鐲子,手鐲上的鏤空雕紋和陶瓷繪圖以一種巧妙的方式結合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會讓王室工匠都為之自豪的作品。
再見了……她在心裡默默與故人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