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大衛能感覺到她的拇指按在他的喉結上,感覺到她緊繃的肌肉,她手指上鮮血乾涸後黏膩的觸感,她身上散發出的熱意,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或許是金屬彎刀殘留在她手掌上的味道,或許是她的皮革護腕被太陽暴曬後的味道,又或許是另一些其他哀傷的,支離破碎的東西。
她騎在他身上,行軍床因為這過沉的負擔而搖搖欲墜。可笑的是,在他大半的人生中,幾乎都在以一種自欺欺人的方式與她繞著圈,假裝好像發生過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好像他挺喜歡她,又對她不感興趣。
時光就這樣一去不返,他漸漸老到了不會再幻想自己可能與對方有一段情緣的年紀。
此時此刻大概是他們這輩子有過的,最像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肌膚接觸——然而她想殺死他,他也渴望死在她手裡,這就是他們之間能有的最後一點溫情脈脈的時刻。
埃斐的手指不斷收緊,指關節因為過分用力而顫抖起來,他的呼吸變得斷斷續續,暈眩感令他眼前發黑,又有零星有白光炸開,她的臉就這樣在光與影之間不斷交錯。
在這短暫的靜默中,那張明明滅滅的臉龐變成了押沙龍的,然後變成了塔瑪的,甚至有那麼一會兒,他看見了拿單的臉(很難想像他會在生命的終末回想起一個糟老頭子),對方不贊同地看著他,並且告訴他:「如果你想耍小聰明,以違逆神的指示,總有一天你將不得不用愛子之血來洗刷自己的王座。」
直到此刻,他仿佛才真正醒了過來,體會到了痛苦的侵襲,就連孤獨和空虛在他心裡蛀出的空洞,在這種痛苦面前都顯得那麼淺。他的眼眶發燙,舌根被那種苦澀的氣味浸透,忽然有了一種想要放聲痛哭的衝動。他甚至覺得,在他流盡最後一滴眼淚時,就可以毫無遺憾地去死了。
可正當他打算把自己託付給死亡時,感覺喉嚨驟然一輕——埃斐鬆開了手,兩條胳膊像是沒了力氣一樣,沉沉地砸在床上。她就這樣看著他,一言不發,死寂在他們之間蔓延。
「當我看到那個孩子的頭顱時……我在心裡默默發誓,那將是我最後一次流淚。」她輕聲說,「即使有朝一日,我將不得不破誓,也不該是這個時候。」
說罷,她便起身下床,撿起了地上的刀。
雖然呼吸又順暢了,但剛剛窒息留下的痛楚依然殘留在身體裡,讓大衛難以起身。他偏過頭,看著她將刀收回背上,啞聲道:「如果你總是這麼心軟,遲早有一天也會吃到苦頭的。」
「即便如此,那也與你無關。」她說,「我不會問你索要什麼,大衛……但以後我們也不會再見面了。」
大衛沉默地看著她收整自己,直到她要離開營帳時,才開口道:「耶底底亞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