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我一點也不意外,不僅僅是我接受了自己的大兒子年過三十還是個呆瓜的事實,還因為我早就料到命運會安排一個糊塗蛋幹這種糊塗事,這也是我為什麼在前往神殿接受治療前,特意把那本《女王艷情史》擺在了方便拿到的位置上。」
「猊下在天之靈一定會痛罵我。請別擔心,那個糊塗蛋小偷出門後多半就會因為什麼意外不小心把稿子燒了,所以沒有人會知道我曾歪曲歷史,編造了您年輕時與大衛王、阿比巴爾王一起在床上探討「生命的誕生」這一嚴肅課題的虛構香艷故事——當然,那個關於「再快一點,我強壯有力的牡馬啊」的雙關語,我個人認為寫得極好,它的消亡會是文學史上的一大損失。」
「很早以前,我就意識到有一種奇妙的、看不見的力量試圖從我這裡奪走一切有關猊下的記錄。有時是一道驚雷,燒毀了我放置稿子的房間,有時是幾隻狼或野貓晚上潛入院子,它們對什麼都不感興趣,除了吃那些沾了墨水的羊皮紙。」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旅途中遇見的一隻獨眼巨人,告訴我只要把裝著稿子的行囊交給他,就可以放我一命。一時間,世界上仿佛沒有什麼比我的手記更有價值的東西了,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誰在這樣做,但如果對方不是猊下的狂熱粉絲,那他大抵是閒得沒什麼事幹了。」
「早上醒來,我的視線更模糊了,腦袋清醒過來的時間也比往常更久。我把迪奧尼斯認成了西倫,他今年才十二歲,和剛加入歸棲者時候的西倫差不多大,但遠不及西倫機靈。我撒謊說西倫是我給他起的愛稱,他也信了。唉,我的孩子們沒一個聰明,偶有幾個擅長讀書的,也沒有我年輕時的風趣幽默,如果他們向歸棲者遞交申請書,多半在雅雷俄珥金那關就會被裁掉,更別說哈蘭了。」
「前一天晚上,我有很強的預感,覺得自己睡著後會做夢,果然如此。夢裡的我還是那麼年輕,雙手強壯有力,即使匕首藏在袖子裡,也不影響我彈琴。雅雷俄珥金又喝醉了,第一百次跟我們講起自己在馬廄里和一位四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寡婦初識風月的故事,雖然他已經講了一百次,並且在清醒時自以為把秘密保護得很好,但我們第一百次哄堂大笑的時候,依然和我們第一次哄堂大笑時同樣興致盎然。」
「猊下披著一條毯子,微笑地看著我們。滿天神明為證,她的臉在燭光的映襯下多美啊。毛毯是哈摩莉吉染的,她永遠知道猊下最適合什麼顏色。雅雷俄珥金第一百次吐了,不知道第幾次吐到了烏利亞身上,烏利亞無奈地用眼神指責哈蘭——雅雷俄珥金本來應該吐他身上的,但哈蘭敏捷地躲開了,他一向如此,好似身體裡住著一隻貓。」
「多麼美好的歲月啊。可惜夢只持續到了前半夜,然後我醒了過來,淚水浸透了枕頭。擦乾眼淚後,我躺了回去,希望那一幕能夠繼續,卻夢見了十多年前,得知蛾摩拉被焚毀的那天……我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天。」
「我泣不成聲,我磨難自己,我痛苦至死,恨自己沒能更久地服侍她。」
「好長一段時間,我憎恨每一個快樂的人,每一個掛著笑容的人。我感覺自己被世界拋棄了,感覺自己死去了,往日能令我感到歡欣的一切都失去了滋味,從此這世間再無任何快樂可言。」
「我放逐自己,離開邁錫尼四處流浪,打定主意要成為一個無家可歸之人,卻只是一次又一次在陌生的地方看到往昔的影子。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變得太老,失去了去憎恨什麼的力氣。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支撐這具身軀的不是什麼廉價的恨意,而是綿綿不絕的,對過往歲月和故人的思念。」